无数次,无数次地回过头。
可是,我不会停下脚步。
任凭心脏剧烈跳动,放著紊乱的呼吸不管,流下来的汗水也不擦。
不这么做的话,总觉得我会拿微不足道的小事当藉口停下。只有视线因为放不下而转向后方,更显得我这个人有多差劲。
离开前看见的一滴泪珠,在脑海萦绕不去。
马路上残留著今天早上下雨的痕迹,状似滑过脸颊的泪痕。奔跑的双脚为了避开积水,踩著不自然的笨拙步伐,每走一步都差点踏上回头路。
但是就算回去,我又能做什么?该说什么才好?
不对,我知道标准答案存在我心中。只不过,我不能选择那个选项,不能这么做。
即使那是世人眼中的标准答案,我也不觉得那是我的──我们的答案。
太阳缓缓落下,晚霞逐渐转为深红色。
路上的家家户户、公寓、集合住宅、购物中心的影子拉长。他们迟早会和盘踞在西方的夕阳合而为一。我不停奔跑,以免被吞噬掉。
脑袋持续空转,与向前方跑去的脚成对比。
我思考著那滴眼泪的意义,思考得太认真,绞尽脑汁想出好几个理由,最后却无法选出答案,只是将其搁置在脑中。
我一直都是这么做。
直直延伸的道路通往海边。
迎面吹来的风很冷,从外套与围巾的缝隙间钻进来。冷空气刺在发热的脸颊上,让人切实感受到脸颊正逐渐僵硬。
空气中还带著寒意,额头却冒出汗水。就算拿掉脖子上的围巾,身体某处依然一直被紧紧勒住。
我将卡在胸口的情绪,连同紊乱的气息吐出。
明明喘成这样,心急如焚,在跑过两个公车站时,速度却开始减慢,彷佛心中还有牵挂。
我趁等红灯的空档,把手撑在膝盖上,深深吐气。
明明逃了那么久,在停下脚步的瞬间又立刻被追上。
泪水的意义、话语的价值统统在质问我,统统在责备我。
我相信,我一定又做错了。
我瞪著正前方,那里有个八成是忘记换掉的老旧行人用红绿灯。
如同不健康的血液的暗红色,突然消失。
又得继续奔跑了。
我用力吐出不是「唉」也不是「哎」,近似恸哭的一口气,起身踏出一步。
告知行人可以前进的灯号,是暗沉的绿色。
╳ ╳ ╳
嘹亮的社团活动吆喝声、金属球棒的敲击声、只听得见低音的上低音号、脚踏车尖锐的煞车声、随风发出震动声的铁皮屋顶。
周围充斥放学后的声音。
然而,最接近的是我自己的喘气声。我硬将它吞回去,静静吐出细碎的气息。
走进校舍,外面的声音瞬间变小,有如进入另一个世界。冰冷的空气默默摇荡,理应在呼吸的学校的声音,彷佛在碰到那层薄膜的同时,就被吸了进去。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廊上的萤光灯只会两边交错著各开一盏,因此越接近晚上,校内自然就越暗。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每走一步,心情便更加沉重。或者说,开始冷静下来。
冷却的大脑里,浮现以悲伤的声音说出的温柔话语。
接到那通电话后,一路狂奔到这里,在这段期间,思绪也依然在脑海打转。
说出口的事,以及没说出口的事。
应该要给予一个明确形体的事物,仍旧模糊不清。直接盖上盖子,问不出口的那件事却再清楚不过,根本用不著确认。
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判断我说出口的话有多少价值。即使如此,平冢老师还是刻意逼我讲明白,肯定是因为这是最后了。
我感受著迟早会到来的离别正逐渐接近,抬头望向窗外染上暮色的天空。
通往教职员办公室的走廊上空无一人,鸦雀无声。
我也已经调整好呼吸,只听得见脚步与心跳声。两者都按照同样的节奏响起,随著与门口的距离拉近,其中一方却开始变慢,另一方则突然加快。
我脱下外套,跟抱在怀里的围巾一起揉成团。站在门前,伸出来准备敲门的手瞬间退缩。
看来我在害怕。我有所自觉,叹出参杂自嘲的一口气。
可是,我不能一直杵在这里。
那个人。
平冢老师总有一天会从我的面前离开。
我完全没察觉到,所以到头来,什么都没办法让她看见。
只不过,不能让她看见我的狼狈样。唯有这一点我很清楚。
最后,我又深深吐出一口气,不再犹豫。重新伸出手,敲响房门,立刻握住门把。
数名教师在教职员办公室里快步走动,大概是因为年末比较忙。我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到某一点上。
每次进到教职员办公室,我总是最先往那个位置看去。
平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