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天没亮就醒了。假如适逢月亮出来,应该是月光闪耀,山里空气最冷冽的时候。
身边的人常说我很勤劳,不以早起为苦,但我还是会困。别人看见的一切,或许是我爱面子装出来的。当我在脑中依序确认温泉旅馆的每日工作时,发现了不太对劲的事。
外头有人声,和踏过沙石的脚步声。
以及陌生的天花板和卧感不同以往的床。
「……啊。」
我想起自己已在旅程当中。
然后在起身之际,又发觉被子里有另一个人——只有睡觉时安分的缪里。原本明明是分床睡,半夜偷溜进来的吧。
看来睡得那么热,就是多了缪里体温与那条毛茸茸尾巴的缘故。
即使昨晚扯了一大堆,缪里跟我出来旅行的原因八成只是村里太无聊罢了。不过,虽然在意想不到的部分惹来了她的担忧,那担忧本身应是货真价实。缪里的银色发丝没沾水也没抹油,却随时有种不可思议的湿润感,手一撩就滑溜溜地流过指缝。赫萝对自己美丽的尾毛十分自豪,而这头色彩承自父亲罗伦斯的银发则似乎是缪里的骄傲。
我摸摸她露出兽耳的头,兽耳跟着抽动几下,可是人迟迟没有起床的样子。我看摇她肩膀也不会醒,笑笑就下了床。
木窗一开,要让呼吸也结冻的室外空气就流进房间,但没有风,看来也没有下雪。
昨晚闹到深夜的广场,与其彼端的河岸已有人影走动。是准备要参加河边城镇的早市吧。
我关上木窗,拿起上衣与圣经下到一楼。屋后的井已经破冰,我便直接汲桶水洗洗脸,压碎树枝头刷刷牙,默读圣经作每日早课。途中,其他来洗脸的住客都庆幸地在我面前垂首闭目,当作旅途的祝祷就像刚好下了雨就拿桶子来接一样。我对于商人这种利益至上的直率态度,其实并不感到厌恶。
问题是,读了比平常更久天也不亮,接下来也没有该做的事。无事可做的状况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浪费时间也不是办法,最后我跑到河岸边帮人上下货,直到天边发白才回房。
「大哥哥,你也太勤劳了吧……」
好不容易将怎么摇怎么拍也叫不醒的缪里挖起来,对闹脾气的她说自己做了多少事之后,她回我这样的话。
她起是起来了,但睡太久的眼睁不太开,窝在床上把尾巴当怀炉抱,打了个大呵欠。
「和我旅行就是要天天这样,想放弃了吗?」
缪里的耳朵立刻竖起来,急忙睁大眼睛。
「很、很坏耶你!」
「我才不坏。好了,耳朵尾巴收起来,脸洗一洗。不快点准备好,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讨厌啦!」
缪里鼓起脸颊和尾巴,从肩背包中掏出手帕等清洁用品。仔细一看,她竟然有两把梳子和三把毛刷,真不晓得用处有哪里不同。当我思考这个更甚于神学中任何问题的难题时,缪里停在房门边说出奇怪的话。
「那我去浴池弄一下头发喔。」
还来不及转身,门已经关上了。
没多久,她就冲了回来。
「大、大哥哥,热、热水呢?」
「热水?」
「这、这里只有井,还、还可以看到冰在水上漂……没热水不就不能洗头了吗!」
我就像个听了深长诉愿的圣职人员般,对哭丧着脸的缪里抬高下巴,随后深表同意般徐徐颔首。
纽希拉一年到头都有用不完的烫人热水可以挥霍,而缪里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出生长大。常有故事描述贵族少女首度离家后才晓得自己过得多优渥,但我没想到会有目睹的一天。
若说我没有半点逗弄她的念头,就是在骗人了。
「哪有什么热水,这里又不是纽希拉。」
「咦,啊……」
「受不了吗?那就不要跟我——」
「我不放弃!我绝对不会放弃!」
缪里这么说完就咚咚咚地大步踏过走廊。
不过好歹,她还有不轻易气馁的优点。
舞娘海伦教她的护发术,是一早就要洗头,用梳子稍作整理后再用马鬃做的长毛刷、短刷和猪毛刷仔细梳整,可是刷那么久不会反而伤头发吗?无论如何,在这种冷天中用冷水洗头简直是自残行为。
回房时,她冻得嘴唇发紫,抖个不停。
「……真是的。」
我脱下风衣,给缪里披上。
「话说,你在外面净身的时候,有一封信送到了。」
为了保养头发,水再冰也要洗头的毅力使我带着若干敬意使用「净身」一词。不过那当然也是挖苦,让她怨恨地死瞪着我。
「有有……有信……哈啾!吸吸……有、有信?」
「好像是从纽希拉专程找船送过来的。」
只是昨晚来不及,先在上游一点的税关过夜,天刚亮就赶来。而且付了相当高的运费,船夫还以为是贵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