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摇头,斩钉截铁说道:“父王可别瞎说,我与小风姐之间唯有姐弟之情。”
又道:“小风姐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做事素来有自己的主意,谁都拿乔不了她。能娶小风姐的人,要么是学问本事样样都超出她,要么就是能够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孩儿正巧哪个都不沾边。”
燕承诏又更生气了几分。
……
……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日月互换,斗转星移。
仿佛昨日还在跟燕承诏为正观、意儿的婚事拌嘴,一眨眼就到了孙儿出世,为孙儿取名的事继续和燕承诏吵吵不休。再晃一晃神,孙儿读书、娶亲、生子,裴少淮当了曾祖父。
蓦然回首,才知晓时间飞逝。
夜里人老觉短,早早躺下一觉醒来,窗外还是满天星辰。裴少淮起身,杨时月也随之醒了过来,老两口点燃灯盏。
昏昏灯光下,裴少淮已经看不清楚书卷里的字,杨时月也已捏不紧针线,只好夜谈到天明。
“昨夜还梦回正观的婚事,后头又梦见燕承诏那个家伙为了多看看外孙,屡次三番夜里翻墙头……”梦境里一幅幅画面清晰无比,裴少淮自嘲笑道,“结果依时醒来,梦断一半,重归老眼昏花。”
若不戴上镜片,他已不能在灯下读书。
燕承诏那老顽夫也再不能翻墙头。
至于与皇上下棋,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老皇帝走的那日还嚷嚷着明日要与我继续下棋,结果当天夜里就爽约了,嘿,他这个棋篓子……”
听到丈夫说起老皇帝的趣事、燕承诏的趣事,不知听了多少遍,杨时月每回都忍不住乐呵呵地发笑。
“倘若人能知晓生来如何,要怎样才能平静面对几十载的光阴?”裴少淮突然感慨问道。
“那一定需要很大的胆气与魄力罢。”杨时月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看着身边这个鲐背之年、白发苍苍,却依旧一身儒雅文气的老头子,她道,“我只知道,不管多少世,若是生来便知晓有夫君这样的人,我还是想越过春秋交序,再次与你相遇。”
这回轮到裴少淮乐呵呵地发笑。
“我也是。”
翌日午后,裴少淮躺在院子里的睡椅上,缓缓摇着,享受着秋日里的斜阳。
院子外,一群少年郎散学归来,正在大宽巷子里蹴鞠耍乐,清亮的呼声不时传进来,让这午后时光又慢了几分。
不大一会儿,小厮又搬来一张睡椅,摆在裴少淮旁边。
同样鹤发苍苍的裴少津躺了下来,与兄长一起轻摇,望着树梢上的枯枝黄叶出神。
一枚黄叶被秋风惊到,打了好几个悠悠,从裴少淮的眼前滑落。
“一朝荣一朝败,一朝春露一朝秋霜。”裴少淮又问起昨夜那个问题,“津弟,倘若生来便知晓自己的结局与故事,要如何才能不虚度几十载光阴?”
裴少津应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倘若真知晓生来如何,是不是从知晓的那一刻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已变得不同?”
即便都已余年不多,兄弟二人还如往昔一般讨论着学问。
从谈论书卷里的学问,换作谈论人生的学问。
“是呀,从一开始,就已经变得不同。”裴少淮欣慰笑道,又言,“人有缘降临于世,必是心间仍有所求,人终将离世,也必定有所得。”
他能来到这里重活一世,必定是因为这个世道里,有他所期待的东西。
院外的少年人蹴鞠一场,还未尽兴,然大街小巷里,已然交织响起母亲呼唤儿郎归家吃饭的吆喝声。
该回家了。
久久没有动静,裴少津唤了一声:“大哥?”
还是没有回应。
裴少津颤抖着身子从睡椅上起来,再一看,兄长的睡椅已不摇,神态安详如睡着了一般。
兄长的手垂落在地上,裴少津轻轻掸去尘土,哽咽唤道:“大哥,大哥……”
不远处的小厮注意到不妥,跑过来一看,正欲大声呼人,裴少津“嘘”一声制止了小厮的动静,道:“安静一些。”
又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一起长大的兄弟,约定要一起登楼摘星的兄弟,兄长先行一步,回到天上,成了世人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