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子屋角还留着两个火盆,徐家人照料得很细致,既不敢一下子都撤了炉子,又怕太热闷到夫子。
段夫子靠在榻上,听着屋外梁上的叽叽喳喳,问老阿笃:“梁上雏燕是不是要离巢试飞了?”
“我去看看。”
老阿笃出门看了回来,应道:“段先生,确是雏燕要离巢了。”
段夫子神色若有所失,道:“三月筑巢五月离巢,老燕引着雏燕飞……长卧病榻,未能见到春燕筑巢,便已经到了老燕携雏的时候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问:“徐阁老今日是不是出去了?”
老阿笃顿时明白主子的打算,正想劝一劝,又闻段夫子继续道:“阿笃,领我这个废人出去走走罢,去看看外头的光景。”
“先生,徐阁老说……”
“阿笃,连你都不愿意帮我了吗?”段夫子颤颤问道,眼神中满是乞求。
先生的一身傲骨,何时有过这样的眼神?使得老阿笃动了恻隐之心。
段夫子又道:“叫我一直不知不觉躺在屋里,我心不安呀!”
屋中静默,过了许久,老阿笃道:“我去替夫子熨衣物,再把素舆推来。”答应了段夫子的请求。
素舆即轮椅。
夫子回回出门都要齐齐整整的,先束发,后端衣,可这一回,段夫子却道:“不必了。”
“套件裘衣,你背着我,我们从后门直接出去。”段夫子不再在乎发冠不整、在人前年衰病怏怏,他只想出去,了解他的伯渊遭遇了什么,他道,“不要叫他们知晓了,拦着我们。”
……
段夫子很瘦很轻,背在身上就如背竹架子。
他们经过闹市,听闻了深巷、阁楼里传出的云间词曲,那些虚无缥缈的山云楼宇,也并不能改变其靡靡之音的本质。
“正如贫者求达,愈是无才愈是寻些旁门左道,欲证明自己的所谓才华。”段夫子攀在老阿笃肩上,对云间词曲嗤之以鼻。
终于,段夫子在茶楼一隅发现了一张破损的废纸,他让老阿笃拾起拿过来。
残碎沾着泥痕的纸上,段夫子终于看到了他的学生所说的话,记录着朝上的事,一刹那便都明白了、释然了,仿佛见到了伯渊堂上与众人相抗的身姿,孑孑而立。
“船将沉矣……”段夫子怆痛呼道,浑浊双目满含泪水。
茶楼里的客人一时皆望向这个初夏还裹着冬衣的老者,疑惑其明明虚弱得摇摇欲坠,却能呼出撼天动地的声音。
“阿笃,走。”
“去哪?”
“去国子监,去读书人的地方。”
老阿笃快步走着,段夫子伏在其背上,枯槁的手举着那残破的纸张,对着天上的日光。
“快一点,再快一点。”
阿笃快步变作小跑,一个老仆仿若又回到了年轻力壮时,呼呼的风从这对老主仆身畔而过,手里的纸张唆唆响。
终于到了国子监前,左为书院,右为孔庙。
看着气喘吁吁的老阿笃,段夫子道:“把我放地上罢,就放在孔庙门前。”
“先生,地上脏。”
“最脏不过人心,岂怕地上脏?”
阿笃把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段夫子瘫坐其上,对着孔庙开始一字一句念纸上的话,茶楼里有学子追随过来,客栈里有学子闻讯赶来,国子监里的学生闻声走了出来。
一圈又一圈地围住段夫子。
不少人认出了这位老者,是他教出两状元四一甲六进士,是他令得国子监学生三番请求“再讲再授”,他是牢狱中那位裴状元的老师。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圣人已逝,而今犹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悲哉!满楼书生不顾国事民计,笔笔皆是山水清逸,粉饰太平,又岂怪得了商女吟唱□□花?”
段夫子声声质问道。
“何为读书人?戴着个功名一心攀高结贵、贪位慕禄者,不是读书人;高自标树,以为读书人高人一等,宛若那浮云者,不是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如此才是读书人。”
“贤者下诏狱,庸者上高楼、唱词曲,是世道变了,还是人心变了?是闲情雅致,还是攀权附势?”句句直指刮起云间词风气的幕后之人。
段夫子话语中并不只有悲恸,还有不枉一生的傲然,虽瘫坐于地,却好似身高百尺,他道:“他裴少淮才是真的读书人,他是我段知书最好的学生,他不怕死,我亦不怕死,谁要杀他,便把我一同杀了去!”
能围过来者,皆是尚存本心者,听后大撼。他们为何读书,为何要考功名,不单单是为了救己,也为了救人。
徐言归发觉夫子不在屋里,焦急出来寻人,他闻讯在国子监外找到了段夫子。
他端端跪在夫子身后,等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