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是个人杰地灵、文风颇盛的好地方, 从府试卷子中便可窥得一二。
撕掉倭寇侵扰、海贼劫掠、官商垄断……这一层层晦暗,显露出其本貌, 便可见得闽地是青山养碧玉, 海波生白圭。
毕竟,自晋朝以来,闽地便以读书习文为尚, 唐时兴科举录人才,闽地百姓更以科考为荣, 发展至宋时, 闽地读书之盛、成才之多,已跃至全国之首。
今时今日, 大庆掌国, 闽地读书之势有所减, 不比江南一带,但仍居各省前列。
闽地是有它的底蕴在的。
裴少淮身为一州父母官,过往三年里, 专注于整治贼寇、豪贵,大力开海兴商, 而在治学上出力甚少, 便是因为闽地有这份底蕴在——移去镇压石,青苗自可生。
参加府试的学子众多, 中式录用的学子亦跟着增多, 府试长案只能分作两段填写。
几位县官拆卷填榜, 裴少淮在一旁督看, 他细读录用童生的户籍、父祖辈, 发现功名之家、大姓大户占其六, 寒门、耕读人家占其四。
有十数个学子, 因文章韵律稍有缺漏,原只位于榜单中上,裴少淮反复斟酌之后,觉得“义”比“文”重,将他们提到榜单前列,这些人则多为寒门子弟。
令裴少淮欣喜的是,双安州的那两位寒门读书郎——齐全安与陈书新,分别位于第三和第五,相较于县试时,发挥更出色了几分。
无怪裴少淮读这两卷时,总觉着有些熟悉感。
……
四月是落花时节,有些花萼将落未落,有些春雨将停未停。
到了出案的这一日,免租住在旧院里的寒门学子们早早便起身了,一夜的不安使得他们稍显倦态。
有人望着檐瓦出神,喃喃道:“对于寒门庶族而言,不知今年是响榜还是哑榜。”
哑榜,便是哑然无声,只有寥寥几个人上榜,毫不显眼。相反,响榜便是频频唱响,多人中式。
有人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带着些失落无奈应道:“数十载以来,何曾还见过寒门响榜?只盼着不是那么哑,不至于鸟雀无声,便也对得起赴考一场了。”
“莫要如此悲观。”有学子并不赞同没出案就唱衰,言道,“一来今年的主考大人状元出身,为人正派,想必会公允阅卷;二来今年少了住所花销,赴考的家贫子三四倍于以往,谁又敢说这里头没有蒙尘遗珠?”
“说得极是,一同去等着出案,自见分晓。”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背着行囊出门,踏出门槛前,又不约而同地回望了一眼这个住了半月的旧院。背着行囊,是因为不够底气,若是榜上无名直接便回去了,省几个钱的花销。回望一眼,是因为不知下一回来赴考将是何年。
长案分有左右上下,围看不分东西南北,辰时,暮春晴朗日,贡院门外已是人挤人。
当衙役横着棍杖将学子们拦开,几名官差小心提着两宗长卷,张贴于贡院墙上,同时又有报喜人马从府衙出发,喧闹声达到最盛。
曾经同围在旧院一盏油灯前苦读的家贫子们,惊然发现榜上出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再读户籍,确认无疑。
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高喝唱响榜单,周边人随之齐唱,但凡能看到长案的学子,都跟着唱了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洪亮,如波澜一般传到人群外,又传到了大街小巷。
如此,当真是响榜。
哪怕是未上榜的家贫子,都很受了一番激励。
只要榜单上还留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路虽远,步虽慢,然终有抵达的一日。
“千人唱榜”,此事当日便传开了,成了一桩美谈。
……
府试尘埃落定,两三日后,府衙举办晚宴,新中式的童生着圆领蓝袍拜见座师。
二十五岁的裴少淮身着官服,脚蹬皂靴,立于正堂当中,受诸位门生的拜见。
场下众人,有十四五岁初试即过的年轻人,也不乏比裴少淮年长许多、三四十岁的中年读书人。
礼节毕,府试案首立于最前,诵恩辞,其中有道:“……座师身一方之师表,兴一方之学风,德为表率,艺为型范,赫赫之光……”
这是诵座师赏识之恩的常见笔法。
裴少淮听完后,笑着摇摇头,说道:“非本官谦言,闽南学风文风鼎盛已久,世人皆知,非本官之功。”
他列举道:“自唐宋科考以来,闽地比屋邻里多以儒学为业,科目得人之盛,天下鲜俪。福州家庠序而入诗书,建宁民之秀者狎于文,泉州家诗书而户业学,同安、南安地虽小,然士知读书尚礼[1]……处处种种,即便地薄渔少,亦不忘资子弟以攻读,以子弟知读书为家族之荣。”
这种底蕴不是数年一时可以造就的。
裴少淮所做是立于此基础之上。
列举之后,裴少淮才又道:“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