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泠波正为他斟茶,眉目之间濡染的倦意浓重,听着窗棂外麻雀叽叽喳喳,蝉鸣吵闹,在这个炎热的夏日,更是令人昏昏欲睡。
其实,温煦和柳泠波年纪相仿。他们,一人是靳渊捡回来的义弟,一人是靳渊的妻子,偶得相见,鲜少相谈。
能这般相对而坐,静静喝茶的时候,更是从未有过。
温煦记得,那时的柳泠波,娇憨秀丽,她的五官柔软,小巧精致,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尚未真正长成,但已可以预见她日后的风华绝代。
温煦那是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行事冲动不计后果,做事一根筋,靳渊曾被他气得半死,未免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只能捏着鼻子将他放在身旁,时时敲打,硬生生将他一身毛病给敲打得改过来。
他做错了事,靳渊更不留情,当场便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靳渊未发迹前,都是混足于绿林好汉之间,骂起人来更是难听至极。
温煦虽说也是出身市井,但那点道行摆到靳渊面前压根就不够看。
他才跟着靳渊之时,时常被靳渊骂哭了。
有时,柳泠波正巧在,隔着珠帘鲛绡,倩影娉婷,便能听到帘帐之后轻击之声。
靳渊的脸色便会好看一些,这一劫,他便算是逃过了。
自建武三年,靳渊骤然离世,屈指一算,其实也不过五年的光阴。
温煦如今意气风发,骨子里仍带着几分跳脱的少年风骨。
而柳泠波,她如同山间清木芙蓉,躲在这深山幽谷之中,独自开谢。
岁月未曾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她眼中透出的重重倦意,却压迫得人不敢擅动。
她随手一推,将茶推到温煦面前,茶水满当当的,沿着杯沿溢出。
这是杯冷茶,茶满欺人。已经是分明地赶客。
温煦对着柳泠波,总是莫名处于下风。
他先行让步,低头唤了一声:“三嫂。”
靳渊行三,他在时,温煦有时会唤 柳泠波嘴角勾起一抹笑,满是讥诮。她眼珠子生硬地转了一下,僵硬如同木偶一帮,仿若能听到“咔咔”的声音。
她一身墨绿,连眸子都带了些绿意。一只由绿枝缠绕而成的木偶一般。
可她纤细白嫩的手指轻抚过茶盏时,又是如此的温柔多情。
她眉目低敛,透出种异样的温柔来。
但是,柳泠波的温柔……温煦自以为是无福消受的。
他咳了一声:“三嫂,这……”
柳泠波眉梢微微挑起:“陛下,这也并非什么大事。您差个人来问便是,何必纡尊降贵亲自来此?”
温煦如临大敌,额角渐渐渗出些冷汗来。
他倒是想差个人来问一问,但没人愿来。
柳泠波笑了笑,她的手指擦过杯沿,轻轻一划,柳枝般柔软。
温煦就真的听到了“咔”的一声,十分轻微。
那只茶盏,瞬间裂了条缝,狭长,恰好裂开,而茶水不漏。
温煦禁不住打了个摆子,柳泠波这手实在是让他吃不消啊。
他只能冷着张脸,假装自己气势在怀胸有成竹,假装自己很镇定的样子。
他是真猜不透这柳泠波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柳泠波仰头,一口饮罢茶水,将茶盏随手掷在桌上。
温煦心头一跳,总觉得下一刹那自个便同这茶盏一般。
“陛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您君临天下,我一个未亡人不过苟活于世间,便连处净土都不愿留于我这未亡人吗?” 温煦一哽,再说不出话来。
柳泠波冷冷开口:“陛下既无话可说,便可离去。我这沉璧轩庙小,容不下您这只大佛。”
“奉萱,送客!”
温煦就这么灰溜溜的被赶出沉璧轩。
也不能说是赶,应当是强请出沉璧轩。
毕竟,奉萱虽然仆似主人,但到底没柳泠波那样的气势,胆敢拿冷茶摔杯 温煦从小混迹于市井,自然问不出何不食肉糜这等话,可是在宫里没有月例怎么活他是真不知道啊?
在外头可以坑蒙拐骗,不成还能去当绿林好汉。
当然,永宁宫这群人能不能胜任绿林好汉这种角色另说。
难道在宫里也能坑蒙拐骗? 莲子撇嘴:“这都靠的百合姐姐。”
百合淡定而温和地微笑着,然后撸起袖管,露出……露出个瘦弱,但是结实的胳膊。
温煦愣住。 莲子道:“温煦,你别小瞧人!百合姐姐虽然瘦弱,但是这一拳打下去,你也吃不消的。”
温煦还真不信。
百合站起,揉揉拳头,对着院中的樟树轻轻打了一拳。
樟树纹丝未动。
温煦忍笑。
然后,樟树晃了晃,零零落落掉下几片叶子。
百合收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