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熙五年。
洛阳。
自魏太初三年淮北大旱,千里赤地,岁荒,人相食。豪绅世家伺机而动,四方割据,互相争战。
素来繁华鼎盛的中原历经此难,早已是十室九空。离乱人不及太平犬。
及至北秦帝韦端被围困洛阳,**于摘星楼,这天下才算是嗅到一丝太平的气味。
自天下初定至此,屈指一数,亦不过区区六年。
然,无论天子脚下,抑或村野乡间,已自有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虽残垣断壁仍在,其上却也生发出星星点点的幽芳。
乱世中,最不乏奇人异士。太平时,则多隐秘山间。凡人唯闻其传奇轶事,而难得窥见真容。
河洛安阳有异士李醉子,却是个异数。他乱世间便闻名天下,但凡南面称孤者,鲜有不前来寻访者,皆避而不见。
但到这元熙年间,却是不请自来。到洛阳府上书,求见帝王。
元熙帝正忙于宋明远一案,正披肝沥胆宵衣旰食,无暇得见。但李醉子为何人?名扬天下的卧龙雏凤。
元熙帝再是忙,心知此为笼络人才之机,也不得不摆出一场周公吐哺的好戏。硬是从牙缝里寄出那么一丁点儿时间,于垂拱殿设宴接见李醉子。
天幕泼了一色重墨,氤氲成一片暗色,散落着几颗星子,寥落而孤高。 李醉子喝得面上微醺,又偏偏不肯由小宦侍扶着,提拎着个酒壶。
说话间颠三倒四,走路更是一摇三摆。
三步一个趔趄,五步一个跟斗,摔得一身灰衣灰尘扑扑不堪入目。
远看,那风姿神韵卓然,宛若天上谪仙,走进一看,这不是花子又是什么。
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醉意上头,实在走不动,就势倚着宫墙去瞧那零落地几颗星子。
李醉子睡眼惺忪,瞧着那些星子却双眼一眨不眨的,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小宦侍凑上去,轻声唤:“先生?先生?”
见李醉子细长的睫羽微动,他低声问:“先生瞧什么呢?夜了天寒,可对身子不好。”
李醉子也不知听没听,自用手摸了下巴,自言自语:“有趣,有趣。”
有趣?
小宦侍愣住,他正好是少年活泼的年纪,虽处深宫,但到底还留着几分天真童趣,歪着脑袋问:“先生?” 李醉子转头看了一眼宫墙,哈哈大笑,两手一挥,道:“无事无事。”
说罢,快步往前走去,似是追赶何物一般。哪还有半点醉醺醺的模样? 小宦侍赶紧跟上,他心中疑惑,不由得多瞧了宫墙那么一眼。
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在宫墙上探出来。 小宦侍心惊,险些惊呼出来。
揉了揉眼睛,定眼再看时,那黑影却是只狸花猫。
他瞧着那只狸花猫,那只狸花猫也瞧着他。
一人一猫,隔着宫墙,静静对峙。
这只猫两眼绿光闪烁,隐隐能见最终尖利牙齿。
小宦侍终于败下阵来,拔腿就跑,“先生先生”地追李醉子去了。
狸花猫盘踞在高墙之上,往李醉子远去方向瞧了一眼,低低“喵”了一声,转身一跃,再不见身影。
此时虽已是元熙五年,但元熙帝生性简朴,不喜奢华。
一汤一饭均是寻常之物,少见山珍海味。便连后宫都是低调沉闷,颜色黯淡。
以致曾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女进宫时掩嘴嗤笑。
须知前秦帝在位时,宫中奢靡,但就嘉木殿一处便日耗千金之数。
端的是流水的银两,锦绣的富贵!不过数年之间,这后宫便荒芜至此,难免令人唏嘘。
偌大后宫,多数地方就那么空着,不过寥寥几个宫女内侍时而照拂一般罢了。
因而,那只狸花猫,攀越上宫墙时,一眼瞧见流霞殿外荒草萋萋,陡然生出中荒野村郊之感。
它昔年曾来过此处,那时,流霞殿内以霞影纱垂饰,宛若天际至为美丽的红云,倾入月光千杯,化入一点红光,在月宫捣炼而成。
女子乌发如云,纷纷盛装华服,眉点梨花妆,巧笑嫣然,轻移莲步,唱着那江南女儿红一般绵长的调子。
回眸间,便是倾国倾城。如今恐怕红颜枯骨,已是移时换世。
当年廊下植着魏紫姚黄,而今荒草蔓蔓。当年轻歌曼舞,而今寂寥无声。
当年曾有惊鸿影,而今唯有孤月悬。
这小小狸猫,并非文人骚客,眼见这番景象,竟然生出些黍离之悲来。
狸花猫趴在墙头,耷拉着脑袋,舔舔爪子,如宝石般碧绿的双眼中隐有泪光 。
它咽下那一点泪光,梗得喉口咕噜噜响。
当年,那清丽绝伦的女子,秀眉如远山黛色,微微蹙起,便是天然而得的一点黛色。
她附身拨开缠绕的花枝,冁然而笑,一把搂起那只奶猫。一手轻轻抚在它的背上。
“莫哭莫哭,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