潢贵胄的从容。她坐在危楼的栏杆上,却好似端坐龙椅,执掌天下乾坤。
“秦将军,”赵瑰鸳这样唤她,轻声细语,实在温柔得过分,“我若随你回去,那么这天下,之后是赵家的天下,还是秦家主的天下,亦或者……”
赵瑰鸳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实在是温柔到让人怜惜的声音,只要你听见它,就算再如何冷硬的心脏也会为它融化。可她话中的内容,却一点儿也不温柔。
“……亦或者是秦将军你的天下呢?”
那仙露明珠似的少女仍是那般天真模样,在这一刻却化作秦沅心中的魔障。
若不是心魔化身,缘何能道出纠缠她多年的梦魇?
秦沅那只伸出去的手,在风中散去了温度。
赵瑰鸳好似天生没有感情似的,她依然是那样淡淡的表情,不管秦沅是如何反应,都无法令她触动。
秦沅勉强地在唇角挂上笑容,她在夜风中凝望着这位赵氏王朝最为尊贵的郡主,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般陌生。
“郡主慎言,微臣惶恐。”她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下来。
赵瑰鸳只将目光看向天边明月,十分疑惑似的说道:“慎言?我说错什么了吗?难道……”
春水一般的温柔眼波落在身上,秦沅听见了少女犹带稚气的声音,“秦将军执掌玉京五千兵马,代尔父平定四方叛乱,如今瞒着世人来挟赵氏女回宫,竟从未想过要做那个凡世间最尊贵的人吗?”
心中最为隐秘的那个角落被人刺痛,秦沅近乎狼狈地喝止道:“别说了,郡主,还请随微臣回宫,诸位大人还在等您。”
赵瑰鸳并不为她的疾言厉色而惊惧,她虽是轻声细语,却不显丝毫弱势。
“诸位大人在等我?是怎样的大人?何等大的脸面,竟值得仪太子之女于除夕之夜前去相见?”赵瑰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稚嫩的眉眼尚未长开,少女身躯在广阔天宇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寒风在她身后吹起万千林涛,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从人世带走。
秦沅一边为她的言语心神摇曳,一边为她的动作心惊肉跳。
仪太子温雅端方,裴妃亦是凤仪万千,怎的生下的女儿却是这般……这般不似正道中人。秦沅想要找个合适的词去形容面前的少女,可左思右想,只想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硬下心肠,不再理会她的言语。
“郡主,得罪了。”
赵瑰鸳就这样清清淡淡地看着她,似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秦沅已上前捉住了她的手,刚刚揽她入怀,便听见少女含着浅笑的低喃。
“吾儿阿瑰,待得阿父登基,日后必将天下捧入你的掌中,让你做天下至极尊贵的人物。如此不在任何人之下,方得岁岁无忧。”
话中之意昭然若揭,掌心的手腕柔弱无骨,秦沅却定在原地,再无动静。
那魔魅还在耳畔轻吟,“可赵氏的江山都要亡了,纵是仪太子口中降下的金科玉律,此刻也做不了准。世间又有何道理向来颠扑不破?纵是从来如此,如今便不得转圜吗?”
秦沅好似化作了一尊僵硬的雕像,赵瑰鸳贴着她冰凉的脸,声音里不见蛊惑,只是寻常道来,“只要你是做主的那个人,那么天下的道理,不都由你规定?”
“与其日后求人做主,不如成为人主,”少女绽开笑靥,好像寻常人家的小女儿正在父母膝下撒娇弄痴,可爱可怜至极。可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好似充满着让人难以拒绝的魔力,让秦沅想要高声尖叫,却定在原地,道不出任何言语。
秦沅嘴唇颤抖,呼吸急促,死死地注视着她,如同注视着自己心中的魔念。
好半晌,久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秦沅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那么,郡主是要在天下人面前择秦沅为人主吗?”
话中几分试探,几分惶恐,几分质疑,交缠在一起不甚分明。
赵瑰鸳被寒风吹得不太舒服,从容自然地往她怀里躲去,半点也不顾忌此刻两人的敏感立场。
那小小少女在她的怀中微微蜷缩,稚气未脱的声音甚是温柔,“赵瑰鸳能帮秦沅做这天下的主人。”
潜藏在心底那个最隐秘角落的欲望于这一刻膨胀到了巅峰,邪魔在耳畔低语,让她献上魂灵。
秦沅闭上眼,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抱住自己不敢坦诚于天光下的罪孽。
方才因少女的陌生姿态而生的恐惧渐渐褪去,秦沅忽然意识到,怀中的身躯是这样地小,这样地软,这样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实在脆弱,好像只要她再用些力气,就能勒碎她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