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隆在加入黑石山后就开始练气,到现在仍然是练气初期的修为。
黑石山作为修真宗门,是以碳入道的,在真气化液之前,就是以真气级别的二氧化碳作为修行用的经脉真气。拥有练气期修为的黑石山弟子,可以呼吸二氧化碳,在二氧化碳浓度极高的下层矿井生存,甚至不需要升井透气,连续几个月住在井下。
练气期的修为虽然不高,却也比普通人的力气要大几倍,眼力也更好,在井下不用点灯。井下满是二氧化碳,也没法点灯,只有关键井道处才装有一些荧光石,发出暗淡冷光。照煤头们的说法,“二氧化碳这么浓,肯定有利于你的修行,这可是难得的福利!”
这话只能让李青隆在内心暗暗冷笑,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他在掘珠公司的水泥厂工作时,公司发苹果发月饼,小孩免费送托儿所,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福利。
黑石山的宗门伦理是这样的:上层高手压迫下层弟子,但下层弟子也拥有在二氧化碳浓郁处做苦工修行的“福利”。
一旦修为上升,待遇地位立刻同步上升,理论上每个人都有翻身反杀的机会,成为高手之后,也就可以不客气地享受压榨下层的权与利了。
上层很爽、下层拼命努力,这使得黑石山这一宗门千年来都很稳固,而且高手辈出。
李青隆的工友们理论上也是黑石山门下的师兄弟。用钱飞在夜校里教授的字眼儿来说,黑石山的矿井制度既是奴隶制、又是自由雇佣制、又是封建的,处于三者混一的混沌状态。
不过翻身反杀的前景对李青隆来说过于遥远,他在修仙方面的根骨资质并不好。根骨资质不好的人还能有上升通道,大概也就是在掘珠公司了。
现在李青隆在黑石山,只感到身体在一日日变坏,更不要说偶尔可以听到其它山头塌方矿难的噩耗,那些噩耗骇人而真实,也随时可能成为他所在这一井的现实。
他没有太多的奢望,现在只希望自己能活到把五个孩子都养大成人,这样他就已经是一个比钱总还要幸福得多的男人了。
如果没有掘珠公司,他作为一个身无长物的佃农,极难指望有娶妻生子的机会,村子里的绝户老光棍的光景就将是他的明天。而现在,公司虽然没有了,但他还留下了孩子们。
现在他只盼着留住自己的孩子们,留住幸福一梦给他的礼物。
李青隆在半夜突然醒来了。
这让他有一点点心慌,毕竟这不符合生活的规律,让他感觉到轻微的异样。
在迷糊中,他习惯性地去摸腰间口袋,那里有老婆给他绣花的手帕,以及钱飞签了名的借据。
一摸,陌生的手感吓得他立刻完全清醒。
那里鼓起来几块坚硬的、冰凉的东西,像是铁块,像是冰块。
李青隆战战兢兢地仔细抚摸,发觉那是小小的、不开刃的小刀的形象。
刀币?
“不会吧,”莫名其妙的好事让他更是吓得发抖了,“难道真的是刀币?”
他立刻捂住胸口,警觉地竖起耳朵听,在昏暗中只能听到工友们的鼾声,别人都还睡着。
让李青隆醒来的,是他胸口刀币的坚硬与凉意所带来的轻微不适感。其他工友看来没有遇到类似的事。
如果自己身上发生了灾难,李青隆肯定要第一个叫喊起来,但发生了突然而又莫名其妙的好事,李青隆则不敢让身边任何人知道。
他再次用耳朵仔细确认了工友们的鼾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起身。
除了刀币之外,他还摸到了一张手感陌生的纸,折叠起来了,是比较新的、脆而硬的纸张,不是摸熟了的柔软厚实的借据。
借据到哪里去了?
李青隆胆战心惊,蹑手蹑脚地起身。他起身去了矿井拐角处,厕所附近,在那里有灯光暗淡的荧光石嵌在井壁的硬木支架上。
借着灯光,他先掏出了冷硬的物体,确认了那是四枚刀币,在昏暗中自身就发出五彩的光辉。这还是下井几个月来李青隆头一次见到黑白灰之外的颜色。
李青隆不敢多看,压制住内心的喜悦,提醒自己,对于命里注定的穷人来说,越是美丽诱人的东西就越危险,因为来路不明。
如果不是有着这样一点点基本的狡黠与智慧,在公司覆灭的危难之中,在那之后鹤岭沦为废土的困苦荒乱之中,他早就全家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李青隆迅速收好刀币,就像是战场上重伤的士兵尽可能快速地把自己的肠子收入腹中。
然后他拿出了那张手感陌生的新纸,展开。纸上墨迹淋漓,是用毛笔写的:
李青隆兄,借款本息合计刀币壹仟壹佰贰拾整,定于今年十一月三日到期,今已提前全额偿还。请切切藏妥,莫让人夺了去。保重。
落款是“钱飞”二字。
李青隆感到胸中一股热流,哽在喉咙,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