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没开灯,只有燃气灶上火苗跳动的燑燑光影。
闵研在黑暗里盯着灶上的半锅面疙瘩汤。
他今天一下午说的话,甚至比这个月除上班以外时间加起来都多。直到最近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么活泼且贫嘴的潜质?可不是那种动心之后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的人。相反,倘若发现触碰不到,会伤害到对方,或是会惹对方不快,他一定会迅速逃开。
陆柏舟的敏感令他吃惊。而他的一切抗拒,都让闵研最终选择了妥协。
琴拉得很好,居家,恃才放旷……且偶尔暴躁。陆柏舟的情绪表达得直接而感性。也许这种性格很易惹人不快,但每当自己与他相处时,却只觉得亲切而放松。
虽然平时直率,但似乎只要叫他一声“陆老师”,陆柏舟就能为这个称呼而收起所有的坏脾气,变得无比耐心宽和,倾注心血在其中。闵研总能在他身上发现自己梦寐以求了很久,却可能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那些特质。
是陆柏舟所独有的,可能连他本人都毫无觉察的奇妙能力。
很想拥有。然而试探过后,陆柏舟却亲口告诉他,这距离是从罗安达步行到维也纳?
那是不是还得游过地中海?
陆柏舟在无意间一语点醒了他的美梦。不管是否真的需要一首曲子,作为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艺术家,他和自己从来都隔着迥异的两个世界。
——得有自知之明啊闵小糖。
黑暗中传来愈发明显的糊味。闵研忙关了灶台打开灯,才发现面疙瘩已然胶着在锅底,缠缠绵绵不分你我。
他有条不紊地拿勺子,把能吃的部分刮下来,很平静地吃完了一碗……面糊,除了糊味扑鼻以及有点咸,味道其实还行。大不了还有豆浆。
就是锅有点难刷,闵研刷锅的时候思考了一下,如果是陆柏舟看到这样惨不忍睹的锅,会不会直接扔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周呢。不知道五十四床的家属什么时候才会去看他老头。
挺奇怪的一对父子。老头子还不能下床,就已经开始在他庞大的商业帝国里指点江山,仿佛这座城市没有了他就注定要停滞不前。科里医生一个个都叹为观止。
做儿子的表面一副心怀怨愤的样子,事实上在病房那整整一下午,都坐立不安。
闵研又想到陆柏舟那天中午陪床时通红的双眼。
爷俩较劲似的,一对儿死鸭子。
三十七床的小姑娘,不,是三十七床上一任患者小姑娘,出院那天还在偷偷落泪,直到踏进电梯的时候都肿着眼窝。仿佛她不是要出院回家,而是要背井离乡。
收到巧克力的第二天,闵研旁敲侧击着问她,三个单身师弟她比较喜欢哪款?
小姑娘飞红了脸颊:“我……就喜欢你这款的。”
恰好走廊里加床的阿姨正在一旁搬行李。闵研于是很温柔地对小姑娘说:“不好意思,可我并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可惜了小伙儿,”那个阿姨在他背后重重一拍大腿,“前几天还问你愿不愿意跟我闺女吃个饭呢。”
无能为力。闵研有点内疚。
虽然上班时努力使自己亲切又和蔼,可一旦超出工作范围,他宁愿把自己锁在老房子里独自呆着。
多年来,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合群,努力尝试着接受这些正常的业余社交。然而目前的状态,已经是他能在工作和生活之间,找到的唯一一点平衡。
*
由于毕业证和奖项证书都被锁在家里,想要找一份正式小提琴老师工作的迫切需求,对陆柏舟而言就变得格外艰难。
投出了六份简历,一家名叫“端音”的琴行终于同意让他来面试。经理在听说他没有琴之后,表示分外震惊。
“小木船求职记”这六个字从脑中蹦出来,陆柏舟简直觉得惊心动魄。
“老板今天没来,我是艺术中心的行政经理”,周三下午,陆柏舟坐在这家琴行二楼的办公室里,对面是个完全看不出半点音乐气质的油腻中年男。
被怠慢的感觉让他有点不快,一个琴行还要行政经理?
一楼是一整屋的各类乐器,二楼是音乐教室,因为是工作日的白天,琴行里的人并不多。经理带他参观了一圈后,表示虽然他不懂拉琴,不过还是要看一看陆柏舟的水平。
对牛弹琴有点浪费感情,但炫技是陆柏舟从不会拒绝的拿手项目。
他接过经理拿来的琴,调了调弦,挺放松地拉了一段《精灵之舞》。
音色一般,弓杆弹性并不好,琴弓上的劣质松香没擦匀,还有点打滑。好在对他而言,并不是影响演奏的大问题。
经理录完视频,给他老板发过去了,又过来把给陆柏舟用的那把琴收好:“您是平时不练琴,手生了吧?开头那段弓子不是飞起来就是砸琴……不过还是比我们这其他刚毕业的年轻老师水平高。”
“……”,陆柏舟差点儿一巴掌扇过去,放弃了给他讲解“跳弓击弓连顿弓”的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