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巍昨晚给他打过三个电话,不过他此刻并不想打回去。以免破坏饱腹感带来的一点踏实。
口罩大眼仔的好友请求一直没通过,倒是崔巍的电话再次响起。他恍惚了一下,意识到新手机还没换铃声。陆柏舟把手机放到一边,准备等它自己挂断之后立马就换。
手机循环着哭喊,崔巍的电话锲而不舍打到第三个。
陆柏舟“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到桌上,抄起手机:“你丫什么事?”
崔巍的声音慢悠悠:“船儿,你终于开机了啊?”
陆柏舟鼻音“嗯”了一声,“有屁快放。”
“我昨天说到一半你就撂了。我以为你还在气头上就没再说,”崔巍语速跟蹬三轮拉废品似的,如果此刻陆柏舟见到本人,估计已经对着他左右开弓了。
“不说正事我挂了。”陆柏舟说,“吃饭喝酒什么,我没空。”
崔巍终于在他最后一点耐心耗尽之前道:“陆叔叔昨天手术。”
明明能一句话切题的事,崔巍每次都要拿十句话跟他铺垫。陆柏舟用了两秒思考他口中的“陆叔叔”是谁,急了:“你怎么不早说?哪家医院?!”
“你昨天下飞机那会儿,陆叔叔正准备进手术室呢,”崔巍拐弯抹角,“但你昨天不是生我气了吗,电话也打不通,我只好今天……”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知轻重?”陆柏舟吼道,“你不会发微信?三个屁崩不出一句正事儿你就是存心的。”
小吃店老板娘朝他投来“吼什么吼”的眼神警告。陆柏舟拔腿就往地铁站冲,火冒三丈:“医院?病房?别跟我瞎扯。”
“好好好”,崔巍道,“省人医,普外。别惹你爸生气了啊船儿。”
崔巍絮叨到最后,也没说明白老头儿是什么病,但陆柏舟听到“普外科”的时候,就已经失去理智了。
*
深沉的恐惧在心头翻涌,反胃感与窒息感在他踏入医院病区的瞬间如期而至。
熟悉的拥挤漫长的电梯,熟悉的排满加床的走廊。好在陆柏舟已经对这两层外科病区很熟了,问了没三句,就摸到老头的病房。
探视的人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单人病房里只有个挺精干,一看就薪酬不菲的高级护工大叔。
老头儿意识还没清醒。整个人陷在被褥里,比五年前瘦了一大圈,头发花白了许多。
“叔,我是陆载璋的儿子,”陆柏舟问护工,“我老头……”
话没出口,陆柏舟又觉得这种事情亲儿子反问护工,怎么听都觉得怪异。
护工估计对这种有钱人的弯弯绕绕见怪不怪了,“嗯。是个瘤子,不过大夫说手术还蛮顺利的。”
“瘤子?”陆柏舟喉咙发紧,“良性恶性?”
“好像是叫间质瘤什么的?……唉我也说不清,要不等会儿大夫回来了,你再具体问问。”
和护工没什么共同语言。出去看了一眼,还在午休时间,陆柏舟也不好意思去打扰病区办公室里仅剩的两个实习生。
还好……不是最坏的那一种。陆柏舟提在嗓子眼儿的一口气略松了松,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想我妈了,来医院追忆某份爱情最后的样子呢?你肯定早把新闻买通了”,他望着老头消瘦的脸颊,轻声说,“陆载璋一跺脚,股市跟着抖三抖。保密工作倒做得挺好,那么大的手术,网上居然一条报道也没看见。”
“老头儿唉”,陆柏舟盯着陆载璋无意识拧起来的抬头纹,“五年前还是个帅大叔呢,一点儿不显老,西服领带一包装,跟张学友似的。”
“你那些女朋友呢?也没个陪的,”陆柏舟轻叹,“不至于吧?行情差到这地步,快赶上我了。”
老头儿其实没那么老,只是陆柏舟的母亲生前很喜欢这么叫。陆柏舟撑着头道,“不过说好了哈,你那些女朋友我不叫阿姨。虽然你肯定得骂我。”
“罗安达呆那么久,挣的钱还不够我买半把新琴”,陆柏舟拧着眉,“知道你嫌拉琴没出息,但我也没办法。我活了快三十岁,现在除了卖水泥就会干这个。”
“老头你什么时候出院啊……跨国企业老总的亲儿子,要冻死饿死横尸街头啦!”
他憋了很多抱怨委屈,也积攒好了情绪迎接老头的责骂质疑,现实却是这样始料未及的无声相对。
陆柏舟的喉头梗住了,咽不下去,却也吐不出来。
那些在心里反复演练了五年的对白,此刻竟然挑不出合适的一句。
从踏上回国的飞机到此刻,他一直都在想念中强忍,终于绷到极限。
“爸你知不知道,”陆柏舟的眼泪一颗颗滑下来,打在自己的手背上,“你唯一的亲儿子,差点死在非洲,差点就回不来了啊……!”
他把手臂撑在床栏杆上,紧接着低头把眼睛狠狠压在衣袖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抬起头时,发现旁边递过一张纸巾,手指白皙修长。
他以为是护工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