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鲜红的玛莎拉蒂从陆柏舟面前龟速的车流中艰难驶过,市中心因修路而散漫的尘土席卷飞舞。
“咳咳……”伴着扑面而来的灰尘,改装马达的发出嚣张的吟唱。陆柏舟咳得几欲流泪,眼见玛莎拉蒂在坑坑洼洼的街上杀出一条极其憋屈的血路。
滚滚尘土裹挟着拥挤车流的尾气,陆柏舟在跑车余韵悠长的轰鸣中,颅内空白了足足五分钟,终于喘过一口气。
若非身处市中心的高楼林立之间,眼前是暌违却熟悉的车山车海,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罗安达。
从三天前踏上回国征程开始,他把手机通讯录扒得天翻地覆,能联系上的除了崔巍再无二人。
“算了,等你过来还不如等这条破路修好,我自己找地方住。”他对着电量即将告急的破手机急道。
“镀了五年金,暴脾气一点没改呢?”崔巍在那头阴阳怪气,“为了接你,我推掉了两个酒局……”
“不用了!”陆柏舟的烦躁顿时压不住了,冲着电话一嗓子吼出去。
崔巍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爆发,怔了一下,“船啊,等了五年,还在乎这几个小时吗?而且我有事跟你……”
“五年”这两个字眼,如尖细的钢针反复扎在他耳膜上,陆柏舟的邪火一下燎到头发稍:“今天晚上!咱俩的友情到此为止,滚!”
又迎着风呛了一嘴汽油味的土沫子。
崔巍家里专搞土建,怎么可能不知道眼下市中心修路惨不忍睹。这孙子估计从一开始就没诚心实意要来接他,左一个“加班”右一个“堵车”,把他晾在市中心熙来攘往的马路牙子上,绵里藏针让他出足了三个小时的洋相。
陆柏舟简直无法想象,若崔巍见到此刻一身行头不超过三百块的他,会露出怎样猎奇的表情。
身后不远处是他老头名下的华悦酒店,锃光瓦亮的大堂,旋转门内立着一对观之可亲的迎宾姑娘。
天际擦黑,街两旁的路灯在他身边次第点亮,与绵延的车流交相辉映,连缀成闪烁的河。高楼间露出的一方天际慢慢擦黑,雾霾与华灯给他带来的亲切感,终于慢慢转为孤身一人的落寞无助。
手机毫无预兆地熄屏。漆黑一片,倒映出一张无奈而焦躁的脸。
冷不丁撞上自己这张风尘仆仆的脸,使他更加厌烦。陆柏舟发狠把手机往地上砸过去,“垃圾玩意儿!”
其实只是想骂骂自己。
他从前并没有这么节俭的习惯,唯有这部苹果6用了整整五年。身在异乡为数不多的陪伴,算是见证,更是旧友。此刻旧友躺在地上,裂纹在屏幕上结成蛛网,仿佛细密缠裹在他的心尖。
陆柏舟喘着粗气冷静了一会儿,正弯下腰,面前一辆电动摩托车驶过。
前轮正好轧在他没来得及捡起来的苹果6上。
车身晃了一下,在他面前刹住,往后退了两米。这过程中前轮又在他手机上轧回去,反复鞭尸。
陆柏舟猛地抬头,瞪着面前停下的车主——
戴着黑口罩的年轻男人,上半张脸白皙干净,一双清澈好看的眼睛望着他,带了歉意。
虽然手机的确是被他摔碎的,但那车轱辘仿佛是轧在他脸上而不是手机上,疲惫和委屈漫上来。
“你电驴不长眼睛啊?”陆柏舟吼道,“看不见我捡手机呢?都给你压碎了!”
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极其胡搅蛮缠,但还是硬着头皮,吼出了气壮山河的势头。
口罩男长腿一跨,停好电动车,在他面前蹲下,捡起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擦干净递给他。
陆柏舟没好气地接过来,又在外套上心疼地擦了擦。如果手机能说话,现在大概已经哭得抽过去了。
“对不起”,对方的声音低沉而诚恳,很礼貌地递过一张纸巾,“你……手机摔碎了?”。
“对不起有用?”陆柏舟冷哼一声,颠倒黑白,“赔钱。”
口罩男一双眼睛本盛满了歉意,听到他这话,不禁拧眉冷声道,“不是你自己把手机往地上砸的?”
“明明就是你轧的!”陆柏舟继续胡搅蛮缠。
“要不我给你试试,前轮压过去,手机屏到底会不会碎。”
对方的气场压过陆柏舟,他气焰不由低下去,“啊?”
陆柏舟震惊万分地看着这人一言不发掏出手机,放在地上,接着利索地发动电动车。
刚才的情节被重演,受害者换成了口罩男自己的手机。
手机躺在地上完好无损,但屏幕上留着两道明显的车轮印。
口罩男再次在他面前停下电动车,眼神冷清,“还有问题?”
陆柏舟定在原地泄气道,“算了……”
“嗯”,对方坐在电动车上,撑着一条腿,弯下腰伸长手臂去捞手机。
一截白皙流畅的手腕,修长手指,骨节分明。
陆柏舟嚣张的气焰被浇灭了,被这截手腕吸引,目光顺着打量了一下这口罩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