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太子还是太子,倘若皇位非太子不传,以皇帝的心术与手段,谁又敢动太子一根汗毛。
可如今,太子禁足数月,皇帝态度模棱两可,免不得有人会急于事功,欲杀太子以代之。
淮王是皇储的最大竞争对手,且已身临京都,燕琛自然时时关注着淮王。
“蛟龙相争风云动,墙草随风自飘摇。”燕琛言道,“曾经誓死追随父亲的党系如今身在何处,连王高庠都已致仕,父亲还敢将自身安危寄于他人吗?口说无凭的忠心,终究只是墙头草,风一吹来则侧倒。”
“我知晓了。”太子面露愧疚之色,抖了抖身上的木屑,自嘲道,“一个当父亲的,竟还要未冠的儿子提点安慰,也真是够窝囊的……是我拖累了你,辜负了你的一身才华和本事。”
“父亲,皇祖父曾饱受嫡庶相争之苦,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换储,眼下朝中的形势正好说明了这一点。”燕琛趁着父亲脑子清明之时,继续说道,“只要保住性命,皇祖父没有逐我等离开东宫,一切皆还有挽回的机会。”
即便朝中群臣皆倒戈淮王,只要长幼之序还在,只要皇帝依旧认准长子,太子就有打翻身仗的机会。
也许是为了儿子,燕有政终于提起几分精神来,颔首应道:“孤答应你,从今日会注意身边的动静,一切谨慎行事……直至你皇祖父做出选择。”
……
丹霞未出晨雾起,如云似水埋皇城。
整一个紫禁城中,唯独殿顶的琉璃金瓦显露在重重晨雾当中,目视难见十丈开外。
内官们备辇,正打算送皇帝前往太和殿上早朝,忽闻窸窸窣窣的衣袍声和不急不缓的步履声。
定眼一看,一群文官渐渐从白雾中显露出来,有红有绿,个个一副义愤正气之态。
为首的张令义,左右是兵部尚书陈功达与裴少津,其后跟随着兵部、兵科部分臣子,还有邹老在京的门生。
裴少津确实“听信”黄青荇的话,把邹老门生聚了起来,只不过是得了林遥的信件以后。
他们直接从太和殿东西门穿入,不等早朝,直接把刚穿好龙袍的皇帝堵在了大善殿外。
被禁止入宫一个月之后,张令义再次带头,跪在大善殿前吟唱“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只是御书房内的皇帝置若罔闻,不予理会,让人把辇撤走,今日直接不上早朝。
眼看皇帝不接招,裴少津既知皇帝与兄长在布一个局,又青年负意气,他愤懑哼了一句,径直起身,身着绿色官袍在殿外高唱明代李商隐的《贾谊》:“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星象变化明显,荧惑星每夜皆离心宿更近一些,朝中人人皆知裴少淮为何入牢,却无人敢在朝中提及“荧惑守心”。
相较于裴少淮无罪入狱,他们更惧怕的是天意、天权。
裴少津无惧责罚,干脆趁着今日之机,以一句“不问苍生问鬼神”撕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道:“汉文帝励精图治,以德服人,以武平乱,开启了‘文景之治’的天下盛况,如此之下,犹被后世文客以一诗讽刺数百年,人人传唱。现如今,皇上竟以一个尚未发生、神神鬼鬼的星象关押朝廷功臣,此举让踏踏实实做事的臣子如何作想?又让天下人如何评价?让青笔史书如何记载,让文人骚客如何文辞讽刺?倘若往后再传出什么彗星袭月、秋星昼见、白虹贯日的天象,皇上又将关押何人?等到朝中能臣尽下牢狱,还有谁为朝廷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
一连串的反问,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与裴少淮脱官服、显素衣,一句“船将沉矣”相比,裴少津的话语更直白,刀刀都划在伤口上。
他继续道:“皇上每每祭天祭祖之时,祭文常道,重复汉人正统,再现大汉盛世,皇上所说的重现,是指‘夜问鬼神’还是‘文景之治’?”
待裴少津说完之后,先是张令义道:“臣附议。”
紧接着连片的“臣附议”响起,比那“狡兔死,走狗烹”更击皇帝心窝。
御书房里的皇帝,大抵觉得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他的怒气也达到最高点,涨红了脸,直接一掀,把御前书案推翻,折子、笔墨、茶杯散了一地,吼道:“反了!反了!全都反了,一个个都开始质问起朕的罪名来了,朕是天子,还是他们是天子?”
萧瑾应声跪地,道:“陛下息怒。”
皇帝怒道:“穿朕口谕,把外头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抓起来,革去官职,贬为庶人,发配秦晋之地充军耕作,永不复用。”一连串的怒语毫无停顿犹豫。
虽说他与裴少津的默契度缺了一些,但今日前来“逼问求情”的臣子,多是熟知兵道、钱道之人,结合燕承诏送来的西北疆密报,皇帝便也能猜出张令义、裴少津的六七分意图。
皇帝见萧内官听了谕旨,却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