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安州在何处?
双安州就在泉州府南边, 与泉州府相邻。双安州的知州大人,此时正在贡院里主考府试。
这些学子,本应坐在考场里奋笔疾书,此时却坐在酒肆里推盏言欢。
霎时间, 桌上山珍海味不可口, 桂酒椒浆不香醇, 本欲快意借酒消愁, 岂料河间学子给他们添了点猛料, 使得他们个个郁郁寡欢。
在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手下考试,机会何其难得。
要知晓, 状元任职于翰林院, 每年春闱时, 朝廷常常从翰林院择选编修、编撰,任命其为十八房同考官。便是说, 状元郎当考官, 至少是从会试同考官当起。
天下读书人,能过三级童试当秀才的,十之一二,能过了秋闱当举人,有资格参加春闱的,则百中无一人。
若非裴少淮被外派到闽南, 泉州府里又有几个读书人能在他门下应考?
裴少淮任职于翰林院,又岂会在督学大人面前说不上话?
此番,属实是白给的珍馐端到跟前,却被他们自个一脚踹翻了。
河间学子不知众人为何突然缄默不语、不再举盏, 以为是那句“户籍若在双安州……当真是大幸事”刺激到了他们, 一边给他们斟酒, 一边劝慰道:“诸位实在不必为此事生愁。”
顿了顿,接着道:“诸位籍在泉州,本就没得机缘当裴大门生的,既是没机缘,何必徒增烦恼哉?喝酒,喝酒……”
河间学子不说还好,此话一出,众人是一丁点食欲都没了。
肠子都悔青了还吃什么吃。
酒肆大堂里,一时许多人结账离去,神色郁郁步履匆匆,甚至顾不得等找零。其他食客倒是开怀,反正与己无关,全当看了一场戏,听了些逸闻趣事,得了些谈资,他们吃完后往别处一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开了。
不多时,雅间里的酒席也散了。
小巷里,燕承诏夹着绣春刀,闲逸地半倚在青石墙上,那名“河间府学子”颠颠跑来,复命道:“头儿,按您的吩咐,事情办妥了。”
“演得不错。”燕承诏夸赞了一句。
“头儿,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当暗桩了?”
“你且吟两句诗听听。”
“月圆大如饼,光照天下平,头儿,我押韵了。”
燕承诏蹙蹙眉头,道:“你还是跟着本帅再多练练飞檐走壁罢,书生暗桩的事,就别想了。”燕承诏自己吟不出来,却还是听得出好歹的。
他有心干这趟事,一来是嘉禾屿军务轻,南巡水师未至,他有闲时也有闲心。
二来,燕承诏结交的人并不多,自打嶒岛那回“真圆真亮”之后,裴少淮算是唯一一个出言“鄙夷”他的人。泉州府这些学子轻视裴少淮,岂不等同于轻视到他燕承诏头上?
裴少淮忍得了,燕承诏却看不下去。再者,两人能留在此地共事的时日,应当不剩太长,也当给裴状元散散名声了。
……
万里蓬山千里路,先从一邑小文场。
不管声名如何显赫、才华如何了得,是走仕途还是走文道,都须得从县试、府试一张小小考桌开始。
场下考生百态,尽在裴少淮眼底。
有那准备充裕的,气定神闲下笔作答,正场的小题对他们来说并不难。也有那耕读学子,许是太过珍视机会,下笔踌躇,直到晌午才渐渐进入状态。
落日余晖消尽,正场结束。
帘内大堂,简易封好的卷子整齐堆于长书案上,屋内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新墨香,矮桌上的几盏朱颜尚未融水磨开。
泉州下属的五县知县,端端等着裴少淮发话,有人站出来道:“此番阅卷,当以何等标准判定举卷、落卷,请主考大人择一范本,方便我等比对择录。”
府试录用数额,朝廷并无明确规定,一般十中取二三人,多一些少一些全凭主考官来定。
所谓“范本”,便是先从众多卷子中选出一卷不上不下的,拟为举卷标准,水准高于此则举,低于此则落。
裴少淮已经选好了范本,却不急着明示,今日阅卷,重点不在于范本,而在于下面几位县官心里藏着多少名录。
他笑笑道:“且不急着选范本。”坐在高椅上,望着底下众人,问道,“诸位同僚早五六日前,便已入住贡院,其间仍不停有衙役送来禀帖,本官倒想想问问,在府试之前,诸位究竟收了多少禀帖……或者说是荐牍。”
“荐牍”顾名思义,便是推荐信,打着“为国荐才举贤”的名号,嘱托县官阅卷时,对某家某个子弟多加关照,助他通过府试。
十年寒窗不抵一封荐引。
童试不比秋闱、春闱那般严格,考官权力大、易于上下其手,使得此风愈演愈烈。
更有甚者,打着禀报公务、上呈禀帖的旗号,打开一看,满帖尽是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