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如皇帝方才那般,神色凝重。
不是奏折写得不好、不对,而是此事不好办。改的虽是马政,但实则剑指藩王、燕家宗室,暗里说他们是蚕食大庆的蠹虫,要收回六监二十四苑的草场,等同于从虎口夺食。
要和藩王们斗,必定艰难。
这时,皇帝发话了,道:“朝中的文武百官,不能只会抢食糜肉而啃不得硬骨头,人人皆知民牧苦,却又人人避而不谈。朕很欣慰,朝中能有裴少津如此年轻又满腹胆气的臣子。”
“他说得对,不是马政有错,而是路子走偏了,既然偏了,就该正回来。”皇帝继续说道,“他愈是有胆气上这本折子,朕愈是不能让其受损半分,如此艰难之举……”他望向底下三人。
宗室之事,还需他这个当皇帝的,带着几个老臣去办。
“臣等愿为陛下分忧。”三人齐声应道。
皇帝说出自己的打算,道:“先好好劝一劝庆王、肃王、晋王他们,若是不认这笔帐……再论。”
“再论”二字落了重音,表明了皇帝的决意。再论的时候,论的就不只是认不认账了。
“臣等明白。”
……
等商议完要事,张令义等退下,已经临近午时,过了午膳的时候。
萧内官小步进入御书房,笑着提醒皇帝道:“陛下,您昨日让老奴传话给殿下……”
皇帝恍然想起来,他昨日让太子今日到御书房来,结果看裴家兄弟的折子入神,把这事给忘了。
萧内官这才又说道:“太子殿下见陛下正商议要事,不敢惊扰,不让老奴进来传话,一直在回廊外等着。”
皇帝看了看时辰,说道:“传膳,让政儿进来与朕一同用膳。”
午膳时候,这对皇家父子,心情都很是不错。虽是父子,能在一起用膳的时候并不多。
太子年幼时,皇帝初初登基,处处皆是困境,只能勤于政务,逐一击破,便少了时间管教儿女。待大庆朝中百官渐渐归从、局势趋于平缓之时,仿佛是恍惚一下,就已经到了要册立东宫太子、为其择选正妃的时候。
皇帝偏喜甜食,御膳房的厨子手艺偏甜。
“朕记得你不喜甜,让萧瑾令御膳房不添糖霜,你尝尝可还吃得惯。”
“都好,都好。”
饭到最后,皇帝又道:“下回把琛儿带来,朕有些时候没见他了。”燕琛,皇帝的长孙,燕有政的长子。
“儿臣让他明日过来给父皇问安。”
皇帝摆摆手,不赞同道:“这个年岁,学业要紧,不必为了见一见而专程跑一趟。”
“是。”
父子二人一同回到御书房,这样闲和的气氛并未延续下去,只因皇帝问了太子“如何处置山西流民居无定所”。
太子答的是:“若流民聚而居之,则可用最少的木料、石料建最多的房屋。”
太子所言倒也无错,只不过答的并非皇帝所问,皇帝正欲发怒,想了想,还是把怒火压了几分,把那“啧啧”声咽了下去。
皇帝想起伯渊上晌的那道密奏,想起了开海之事——伯渊做事就如植树,总是先找好一处肥沃之地,挖了坑、松了土、引了水,万事俱备,才会把树挖过来,栽进去。
一步步,又一环环。
而太子回话,第一句就开始“挖树”了。
“流民居无定所,便只是无房屋可住?”皇帝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又引导道,“即便谈论修建民居,总不是说建就建的,在何处选址,木料从何而来,谁人监督工期,这些虽无需你事事操办,却也总得识得个真假,免得被下边的臣子几句话哄了去。”
太子二十多岁的人了,纵是皇帝尽量压住了怒意和不满,他又岂会听不出来。
他本想说自己省得这些,只不过脱口而出时,不经意把最先想到的说了出来,可这份想法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辜负了父皇,只道了一句:“儿臣回去反省,下回再给父皇答案。”
太子的话,虽是反省了自己,但却也断了这个话题,让皇帝骂他也不是,继续问下去、教下去也不是。
太子走后,皇帝无心午寐,萧内官端了盏茶过来,给皇帝去去火气。父子间方才那番对话,萧瑾都是听到了的。
“陛下恕罪,老奴方才窃听了几句。”
皇帝放下茶盏,望向萧瑾,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萧瑾这才言道:“殿下所答,虽不能叫陛下满意,可殿下总也是替百姓考虑了。”萧瑾跟了皇帝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皇帝的脾性,又言,“从前公主们种桑养蚕,采桑酿酒,便能得陛下一句赞许,怎到了太子殿下这……”
萧内官有意要缓和这对父子的关系,说得有些僭越了。
皇帝明白萧瑾的好意,但他摇摇头打断了萧瑾的话,言道:“因为他是我大庆朝的东宫太子。”
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