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镇抚司缇帅所刺探的“消息”是否真实, 谁又敢当面对质呢?
双安州和泉州府陆海相邻,倭寇来犯,究竟是奔双安州而来, 还是奔泉州府而来,谁又能说得清呢?
为这么点小事得罪锦衣卫, 不值当,谢知府是打落门牙也只能往肚里咽。
倭乱既然是因泉州府而起, 那么斩寇的赏银自然要由泉州府衙来出,也算“帮了”裴少淮一道大忙。
……
倭船并未非全进了凤尾峡,倭船一开始分散的时候, 楔形船队右段的五条关船趁乱往北逃窜了,进了王矗负责防守的海域。
一大群海贼对付三五条倭船,本应绰绰有余。
可消息传回岛上, 却是只截下了一条船,让余下四条逃走了。
王矗听后, 怒而不显,握着太师椅把手,袖下青筋凸显, 问话道:“怎么回事?”出去了十条船, 怎么可能拦不下五艘关船。
明明他下了命令, 务必要死守住北边, 绝不能失约。
“如实说。”又道。
越是这般平静问话, 底下的人越是支支吾吾, 道:“大哥……是二当家的意思。”
王矗面部微微抽搐, 手举茶盏想摔下去,茶水溢出,颤抖的手还是放了下来。双安湾里大胜, 却在他这里出了幺蛾子,放走了四艘倭船,是他失信于双安州衙、失信于裴少淮了。
岛上渡口边上,王矗迎风东望,等待部下们的归来。眼前这片海,无风无潮时波涛悠悠,飓风大潮时又沙石淘尽,不变的是,永远无边无际。
沧海远,青天高,人心小。
昔时,他走投无路,弃文成贼,站在岛上借浪指问青天,问何为公、何为义,彼时所看到的,满目皆是这片海的壮阔无垠,比海更壮阔的是心。
现如今,他才注意身后这座小岛在沧海中是何等渺小,他那所谓壮阔的心,年年岁岁就锁在这座小岛上……又怎可能比海更壮阔?
船只归来,副岛主见大哥神色沉沉冷冷,主动随王矗进了阁房里,房里布设类似岸上人家的祠堂。
神龛上供奉的是天妃娘娘,保海船平安,案台上香灰不时断落,余烟袅袅。
“你是不是该好好向我解释解释?”王矗道。
这位二当家比王矗年轻许多,长得很是壮硕,却对王矗服服帖帖的,他默不作声跪在王矗跟前。
“说话。”
“某的命是大哥救回来的,大哥对某而言,比亲人还亲。”二当家垂头道,“某绝不敢有半分忤逆大哥的意思。”
“抬头,看着我。”王矗凑至其脸前,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敢忤逆,却为何故意放走了倭船?”
换在军营里,这种行径就是做奸、叛变。
“某没读过书,但某晓得山里老人们说,卖蛇药的也是养蛇的……大哥当真不懂吗?”二当家抬起了头,声音亦亮了几分,他接着说道,“大哥想想岛上的兄弟是靠什么为生的,又想想他们为什么上了这座岛,若是没了倭寇作乱,岸上那些锦衣玉食的商贾还会乖乖给我们送银子吗?”
没有臭肉,哪里能引来豺狼?
二当家继续说,语气仿佛是他在劝王矗,而非王矗在质问他,道:“大哥是读书人,喜布善施粥,喜劫富济贫,说要让人间有道义在,弟兄们都能够理解,可唯独和官府合作这件事,弟兄们是有怨言的,是某私下一直在压着……若不是因为官府,弟兄们又怎会出海为贼那小知州若是真好官,岂会与贼同上一条船,若是假好官,又岂知他不是利用咱们而已”
担忧大哥因“善”被骗。
“贼”王矗扯着二当家的衣领,脸上这时显露了怒意,斥骂道,“连你也要把自己叫贼了吗?你就打算在这岛上一辈子等着吃臭肉了,对吗?”
“我们干的不就是贼事吗?不是贼是什么?吃臭肉有什么不好?兄弟们上岛,就是奔着当贼来的。”二当家应道,“名声再好的贼也是贼,改不了。”
兄弟俩都在气头上。
二当家见大哥脸色铁青、怔怔然说不出话来,扯衣领的手都松了几分,二当家于心不忍,主动放软语气,说道:“就算不论这些,大哥也当想想,若是咱们有朝一日捞不到买路财了,底下兄弟们短了活路,要往徐雾的岛上去,咱们是拦还是不拦、是杀还是不杀”
徐雾是另一个海贼头目,他干的事可比王矗脏多了。
实力自然也比王矗高一筹。
王矗扯衣领的手彻底松了下来,一下坐到椅上,任凭副岛主如何唤“大哥”他也没有应答。
神龛前的香炉,一段炽热的灰烬断落,弹在王矗的手背上,他才疼得抖了抖手,说道:“你出去罢。”
“让我一个人静静。”
窃民钱财称为“盗”,祸乱百姓称为“贼”,王矗静坐,裴少淮的话不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