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文武百官依序退下。
裴少津仔细规整早朝记录的文稿,接替他轮值掌记的同仁走来,两人交接一番后,裴少津三日当值结束。
出了乾清宫,裴少津折向西走,打算去六科找大哥聊一聊,再回翰林院。
半道路过回廊,听闻有官员边走边商讨早朝之事,放眼看过去,是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和六科的几位给事中。言官间门正常交换意见,他们没有太避着外人。
于是叫裴少津听见了几句话。
有人道:“依我之见,早朝之事没有对错之分,争的只是先后罢了。”
“袁大人何出此言?”
那人应道:“国库充盈之时,征徭役、修边墙、御鞑靼,何错之有哉?举国之力,开海通商,驱逐倭寇,再现宋时富裕,又有何错哉?皆是无错,则看谁人在先,谁人在后。”他以为,裴少淮出言相争,是担忧大修边墙牵扯朝廷财力,会耽误开海。
又道:“是以,五日之后的廷议,无非是看大家站在谁的一边,陛下如何抉择。”
这番论断令其他几人赞同。
有官员略带疑虑,说道:“诸位也见识过,这位小裴大人有些本事在身上,最擅当廷辩驳,又颇得几位阁老赏识,我瞧着他未必会占下风。”
“出了春,他便南下福建布政司了,再是擅长谏言,又还能辩驳多久呢?”
这朝廷里,还是京官近水楼台先得月。
声音渐渐远去,裴少津先是怔怔站于原地,心间门腾地燃起一股怒气——兄长若是有心争此先后,岂会自请外派?最后那句话更是有些“人走茶凉”的幸灾乐祸在。
裴少津继续往前走,步子愈来愈慢,似乎想通了什么,忽的一转身,改向太仆寺衙门走去。
当值之后,本应休整几日,裴少津却日日往太仆寺跑,又回国史馆查阅了许多古卷资料。
……
五日已过,翌日早朝便是廷议了。
这夜,裴少津来到兄长的书房,大哥正好在准备明日廷议之事,裴少津看到纸上只列了寥寥几点,不过数百字。
大哥神情坦然自若。
裴少津见兄长这般轻松,他也跟着轻松了几分,问道:“大哥这是胸有成竹了?”
“不是我胸有成竹。”裴少淮应道,“而是我相信两位尚书明日能拐过这道弯,明白我话中的用意。”
他紧接着解释道:“两位尚书既能揣摩出长冬对北疆之地的影响,未雨绸缪,心系大庆安危,我与他们之间门则非背道而驰,同道者之间门,只会愈争愈明晰。而且陈尚书说得没错,我未曾去过北疆,这是我的短处。”
毕竟,再好的谋略、主意,脱离了实际的境况,也难以成事。
裴少淮求的是双赢。
“弟弟受教了。”
裴少津回到自己的书房,取出这几日准备的书稿,又默读了一遍,心中亦有一番打算。
谁说大哥南下福建之后,就难以在朝中发声了?
……
……
翌日早朝上,少淮少津两兄弟一同上朝,裴少淮是工科给事中的身份,而裴少津是以翰林院观政士的身份上朝。
早朝事了,胡阁老开始组织廷议。
王高庠、陈功达两位尚书身后站着泱泱一群言官,而裴少淮这边只有寥寥数人,对比明显。
皇帝发令道:“诸位爱卿,开议罢。”
吏部侍郎率先发声,列举了修建边墙之利,言道:“禀陛下,边墙非垒土成墙而已,沿边还设有堡寨、关隘、烽堠和驿站等,此类工事,战时利于戍守,闲时可以屯种,已在北疆沿用两百余年,屡次抵御北元南侵。此等利国利民的大事,何须再议?”
又以河套榆林边墙为例,言道:“十余年前,鞑靼大酋联纵各部,企图从河套一带破入中原,正是陛下坚决下令修建榆林边墙,才借河套地势,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态,逼退了鞑靼骑兵。”
这榆林边墙确实是当朝天子的一大功绩,所以吏部特意屡屡提及此事。
其他言官纷纷附议。
吏部侍郎继续说道:“九边军民商贾与鞑靼各部私下交易,此举有违大庆律例,依照律例行事、斩首示众,微臣以为并无不妥。”
这一番话,把天子功绩和大庆律例作为“挡箭牌”,足以给裴少淮施压。
裴少淮心中已有应对之言,正打算辩驳,却见弟弟从后头走上前,禀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说,恳请参加廷议。”一身青色官袍,与兄长一般,在一众红袍的映衬之下,格外显眼。
身无言官之职,本只能旁听,若想开口,则要皇帝许可。
声音带着些颤腔,背影亦有些发抖,裴少津准备了好几日,但身临圣前,要与百官辩驳,难免还是紧张。
毕竟他入朝才几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