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开始谦让起来。
“这事……张尚书来解释罢。”
“还是裴给事中来罢。”张令义道,“六部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裴少淮只得上前半步,道:“禀圣上,微臣有物件要呈堂,以示众人。”
“准。”
只见两个小官吃力抬着一个木箱,置于廷前,裴少淮动作利索,直接打开木箱——银光流离,钱币堆如小山。无需走近仔细端详,远远便能看到银币的质地,与托盘上的样币如出一辙。
裴少淮解释道:“此套银币为样币,朝廷未下旨前,臣等不敢擅自大量造制。此箱中装的,正是这两日造制的数百枚银币,请圣上过目,也请周尚书过目。”
不敢大量造制,所以只做了“区区”数百枚。
周尚书一张老脸通红,两手收进袖中,毕竟是上朝多年的老狐狸的,总不至于手足无措,听了皇帝几句不痛不痒的责怪后,讪讪退下了。
退下了一个尚书,后边还有许多前赴后继的官员顶上。
工科新上任的左给事中一上来便从箱中“顺走”了一枚一两的银币,走到廷前,举着银币说道:“白银质地轻软,最易磨损,宝泉局把钱币做得如此扁……”
他边用两手去掰银币,边说道:“只要这么轻轻一掰……这么轻轻一掰……呃,这么用力一掰。”只见这位瘦弱的都给事中渐渐使尽全力,也没能掰弯银币。
给事中讪讪笑笑,灵机一动,改口道:“百姓们这么用力一掰,就会发现这些银币确实都是货真价实的好银币,价值斐然,微臣赞成宝泉局负责制造银币。”
同属一科,他退下路过裴少淮身旁时,还夸了裴少淮一句。
裴少淮的目光复杂。
制造技艺、银币质地没有问题了,又有人开始拿银币背面图案做文章,言道:“朝廷发行之物,普天通用,意义非凡,宝泉局岂可独断专行,擅自定下银币纹案?依老臣之见,此事理应遵循祖制,祷告天地先皇,再循循设计。”
话一出,裴少淮心间不免一凛,是他疏忽了。
而张令义不急不躁,应道:“眼下只是呈样币而已,刘大人何须急着给人定罪名?”
皇帝再次拿起银币端详,开口道:“朕倒觉得这些图案都十分合适,饶有寓意。百姓丰收,大好山河,皇城庄严,刘爱卿觉得何处不合适,朕让宝泉局再改再呈就是,此等小事无需再在殿上商议了。”
这摆明了是要拉偏架呀。
楼阁老站出来提醒皇帝,道:“请圣上公允听谏,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总归在皇帝看来不是什么大事,此事便不了了之。
正如张令义所言,此币为样币而已,可以再改。
宝泉局造币有功,皇帝欲论功行赏,张令义却禀道:“陛下,凡事总要事情做完,才好论功行赏,眼下宝泉局不过才迈出一步,臣等实在不敢邀功。”
又建议道:“造币之后还要发布流通,臣以为,不若等银币真正流通于市,再去计较此事更合事宜,亦更能服人。”
裴少淮样样都好,唯独一样——太过年轻,初入朝堂。
眼下赏赐给高给低了都不好,还易受其他臣子抨击。
等两年后,银币流通,裴少淮正值考满,提一提官职正正好。
……
退朝后,乾清宫御书房里,张令义和裴少淮被皇帝召见。
皇帝自然是为了夸赞他们一番,顺带了解些其他情况。
皇帝先问张令义:“此造币技艺是兵部所创,还是如何?”
“陛下折煞老臣了。”张令义应道,“融铜铸银,锻打成币,这都是裴给事中的好点子……陛下省得臣的性子,微臣若是能有这样的本事,早早便拿出来邀功了,岂还会等到现在。”
“这倒也是。”皇帝笑道,又问,“你刚才说,这套银币不是铸造,而是锤揲锻造的?”
皇帝有些诧异。
锤揲效率可不高。
“正是。”裴少淮细细说了银币的制造过程,用词浅显不生涩。
皇帝终于明白宝泉局如何能批量制造银币了。
没有那么多大臣在,皇帝的神情显然松快许多,他拿张令义打趣道:“张爱卿好大的胆子,银币上的字,你是从何而来的?”
皇帝自己写的字,岂会不认得。
“陛下眼明耳慧,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张令义笑着说道,“臣说出来,陛下可要恕老臣无罪。”
“朕恕你无罪。”
张令义这才道:“微臣素知萧内官收有陛下许多墨宝,斗胆找萧内官借了几幅,取了这些字。”
眼下说明了,张令义顺势道:“请陛下赐墨,宝泉局另做模具锻造钱币。”
“罢了,原先的字就很好。”
可以看出皇帝还是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