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银抵税之事,确实要慎重行事,不能草莽。”皇帝颔首说道,先赞许了一番楼阁老。
裴少淮注意到,皇帝轻轻一句便换了个概念——楼阁老意指铸币之事,而皇帝替他定性为“以银抵税”而已。
这样,就不能说皇帝没听内阁的意见了。
其他几位阁老则并无大异议。
皇帝说道:“税则可以暂缓,但铸币之事和官吏整治,不可再拖了。”
裴少淮发现,方才他谏言驳斥吏部新政,裴珏神态自然,面对驳斥也不站出来辩解。反倒是这个时候,皇帝准备下令安排差事,裴珏抬眸望向龙銮,脸上有些紧张、期盼之意。
“各州各县整治官风,惩戒书算,清查地方豪武,重新丈量田亩,此事……”皇帝目光在吏部、户部尚书身上游走,顿了好一会,才道,“此事由裴爱卿督办,两年内将新的鱼鳞册呈上来。”
“微臣领旨。”
这个时候,裴珏才松了口气。
裴少淮捕抓到了这些细微的神情变化,心中的猜测愈发明晰。若是皇帝今日没给裴珏安排差事,只怕这位叔祖父回去要彻夜难眠了。
他心想,裴珏把新政铺得很大,为的不是全部施行,为的是有任务落到他的头上。
接下来,皇帝安排监造银币之事。
掌管制钱的宝源局归户部、工部辖管,户部今日已失了圣眷,工部周尚书自然而然以为这份好差事会落到工部头上。
渔翁收利。
周尚书端了端仪态,挺胸昂首,面带笑意,等着皇帝点他出列。
岂料兵部尚书张令义先一步站出来,向皇帝请命道:“臣方才闻裴给事中所言,只觉银币之重,犹高于铸造兵器,需严管秘造,以防劣币伪造层出不穷……臣斗胆请命,铸造银币之事由兵部监管,臣愿意全力配合裴给事中,试铸造银币,再呈陛下定夺。”
张令义不愧为老狐狸,一番话下来,既给出兵部监管的缘由,又不会夺去裴少淮的风头。
毕竟兵部平日铸造兵器,并不缺火匠、铁匠,甚至连铸造厂都是现成的。
那位原以为囊中取物的周尚书,一愣,赶紧出列言道:“禀陛下,铸造钱币之事素来由宝源局负责,职责之别不可废,工部必定不竭余力办好铸造银币之事。”
可已经迟了。
张令义一开口,皇帝就已经拿准了主意,皇帝道:“监造铜钱、宝钞不同于监造银币,张爱卿所言极是,银币初初发行,必须严管秘造,不可泄露出去……此事便由兵部监办罢。”
接着,皇帝望向裴少淮,露出些许为难,而后笑着打趣道:“裴爱卿已身兼两职,此番铸币,朕当如何赐官才好?”
“臣惶恐。”裴少淮应道,“工科给事中本就有监察之职,臣若能为朝廷铸币添一份力,乃职责所在。”
“善。”皇帝下令道,“工科给事中裴少淮会同兵部新立宝泉局,专铸银币。”
“臣遵旨。”
散朝以后,许多官员过来同裴少淮祝贺、交谈,裴少淮礼貌点水回应而已。
张令义笑呵呵走过来,道:“兵部这几日先好好准备场所、器具、工匠,等都妥当了,再请小裴大人过来。”
裴少淮本想喊一声座师,可身在宫中,只好换言道:“随时听候尚书大人吩咐。”
裴少淮准备回到六科衙门,继续看旧折子,好平静平静——首次谏言,虽不紧张,但有些过于亢奋了。
才下了大殿石阶,苟副官匆匆追上来,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温和之色,言语中带着戾气,他阴阳怪气道:“裴大人年岁不大,却好深沉的心思,我好心为你,替你分析局势,帮你掌握机会,谁料裴大人出尔反尔,临阵变卦,让我里外不是人。”
“我答应苟副官上谏,便也上谏了,何来的出尔反尔?”裴少淮又问道,“再者说,苟副官为何会里外不是人?是得了他人什么好处却没办成事吗?”
既已撕破脸皮,早想说的话则无需再掩饰。
“苟副官再别说什么为下官好了,这份好意,下官嫌弃得慌。”裴少淮一甩袖,大步离去。
苟副官现在还是苟副官,但很快应该就不是了,裴少淮这般想。
言官的“笔”,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最为稳妥。
……
夕阳渐落,残光透过窗扉照入馆内,裴少淮收拾好书案,准备归家。
今日朝堂上大议,发生了太多事,他需要回家再好好捋一捋,以免忽略了什么细节。
越是多事,越是来事。
裴少淮刚刚走出宫门,便撞见了燕承诏,脸色依旧冷冷,说是有话要同裴少淮讲。
显然是特意在此等着的。
裴少淮邀燕承诏一同上了马车细聊。
“燕缇帅今日又……”裴少淮本想说“当值”的,想到燕承诏说过南镇抚司无休沐,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