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惊讶,原是他会错了意。
闻邹阁老娓娓——
“策问最能彰显学子学问之厚度,可否将学问付诸于应用,不外乎三点,一,新也;二,细也;三,全也。”
“你章见解之新奇,藏锋芒于言语间,非寻常学子所能及,可见你见识之广。”
“细,研究之精、解之深则为细。我读你的章,常为你之见解所惊艳,开头满是期盼,然则通篇读完,戛然而止,主干虽有却无细枝末节相衬托,叫意犹未尽。若想章粗中有细,浅尝则止、混论吞枣皆不可,还需沉浸进去。正如你父亲治水,抬高堤坝为主,挖渠疏通积水为辅,他打一开始心间就有注意。”
“全,朝中各职务之间相生相克,诸位官员之间相互牵扯,以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譬如上回我点评所言,土地兼并之弊不光在于皇亲勋贵之特权,还在于朝廷赋税之苛,若论及耕地税例,想到户部,而忽略了他五部九卿,再好主意也必定不能成。”
“故此,你出去游历,不是为了见更多,而是为了思索与之间有联系,为了钻入中精研……此乃你章所缺。”
“科举之路正如此画,你最开始见到的是激流险滩,看似凶险,实则最为轻松,需牢牢护住扁舟,与浪涛相争,占据鳌头即为胜……正如童试里,一切以章优劣分高低。”
“此,你已过了千湾、千重山,江口入海,看似一马平川,两岸摇曳生姿,实则一片茫茫,最易误。”
“换想,科举之后是仕途,宛如由江河进入沧海,你若是不知所措,势必会有暗流推你前行。”
裴少淮仔细听着,一句句记入心间。
他听完,静静沉思细品,久久没有说话。石桌上的那盏茶水泛起涟漪,已经凉透了,裴少淮端起呷了一口,未曾发觉茶水冰凉。
这番话,是这个世里一位智的倾囊相授,善意指引。
裴少淮感激言:“谢南居先生指点『迷』津,小子都记住了。”
“裴小友不必言谢,我老两口平日闲无,见到了好章不免贪图点评一番,若能对裴小友有所助益,自是最好不过。”邹阁老言,“裴小友闲暇,欢迎常闲叙,地虽小,却有柳荫凉亭。”
“小子荣幸至极。”
邹老夫拆台:“他便是想找你聊天解闷,可不见得有几个能听懂他的那些弯弯。”
间快到了午膳候,裴少淮起身告辞,再次表示感激,才离去。
老两口目送裴少淮离开后,继续闲聊。
“老头子,可有些年头没见过你如此上心指点后生了。”
“总是要遇见身正聪慧的,我才有机会指点罢?”
……
之后的日里,裴少淮常投帖拜访邹阁老夫『妇』,邹阁老每每见到裴少淮都很高兴,言:“以往我同他说一句,他总要半晌才解过,还是同你相聊畅快……快坐下,昨日我得了一壶好酒,你也尝尝。”
俨然将裴少淮当作忘年之交。
因裴少淮每回都提前一日送帖过,邹阁老嫌弃:“门口那小厮都认得你了,我家的路你也认得了,你还回回投帖作用?下回你管就是了,这些投帖的虚礼就不必了。”
两聊到大庆开海之,邹阁老十分赞同朝廷开海,他说:“与海外互通,将茶叶、丝绸等销往各藩,可以兴大庆民生。”又问裴少淮是见解。
“世间先有,而后有学问。”裴少淮似乎答非所问,但邹阁老却眼前一亮,让裴少淮继续说。
裴少淮:“有便容易生出学问,是学问便值得去探究,取长处为我所用。小子以为,开海之利在于此。”利于学习海外的学问。
“善,善,善!”邹阁老赞叹不已。
……
……
东林书院中,田永玏到书堂里寻裴少淮,未果,在裴少淮的课桌下看见两张遗落的废弃稿,于是捡了起一读。
边读边颔首,自言自语:“裴师弟这笔相当不错啊,不愧是‘颇有北客之风’……好好的章怎么弃了呢?”
他有意让裴少淮再改改,投稿《崇卷》。
“田师兄田师兄,北客!”以为小师弟匆匆跑,激动,“北客稿了,你快去崇堂看看罢。”
田永玏将废弃稿置于裴少淮书案上,兴冲冲赶去崇堂。
几位师兄正在读,他好焦急等待着。
好不容易轮到他,他拿到手稿,展开一读,嗯?
田永玏『揉』了『揉』眼睛,没眼花,继续读——这章怎么好像刚刚才读过?言语更加精炼,但意未变。
再一看末尾,确实是北客的印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