繇反而很奇怪。
从酒楼二楼窗户望去,正好能够看到十二脚牌坊的一块匾额,当仁不让。
宋集薪问道:“齐先生真的不跟你一起离开小镇?”
赵繇点头道:“先生临时改变了行程,说要留在学塾,教完最后倒数第二篇,《知礼》。”
宋集薪感慨道:“那么齐先生是要讲一个大道理了,为儒家至圣传授世人,告诉我们世间最初,是没有律法一事的,圣人便以礼教化众生,那时候的君主皆崇尚礼仪,认为悖理出礼则入刑,于是就有了法,礼法礼法,先礼后法……”
赵繇已经微醺,有些口齿模糊,问道:“你觉得对吗?先生又为何不干脆传授最后一篇,《恪礼》?”
宋集薪答非所问,“走出小镇之前,如山魈水鬼,神仙精怪,信则有,不信则无。至于齐先生怎么教,学生如何听,各安天命吧。”
婢女稚圭也喝了一杯酒,晕晕乎乎的俏皮模样,从头到尾都没看那座巍峨牌坊。
十二脚牌坊,石柱底座分别是龙生九子的九种异兽,之外便是白虎、玄武和朱雀。
小镇老百姓世代居住于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赵繇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站起身,道:“与君一别,希望再会。”
宋集薪想了想,也跟着起身,微笑道:“肯定会再见的,赵繇,莫愁前路无知己啊。”
两眼发花的赵繇咬着舌头,诚心诚意道:“宋集薪,你也早日离开小镇,天下谁人不识君,你一定可以的!”
宋集薪明显没怎么当真,摆手道:“走啦走啦,醉话连篇,有辱斯文。”
赵繇和宋集薪出了酒楼后,就分道扬镳,赵繇在离开之前,约莫是酒壮怂人胆,问了一句,“宋集薪,要不要去窑务督造官的官邸看一看,我能说服门房的……”
宋集薪冷着脸从牙缝蹦出一个字,“滚!”
赵繇黯然离去。
婢女稚圭看着那个背影,低声道:“少爷,人家也是好意嘛。”
宋集薪冷笑道:“世上好人的好心好意,到头来办坏事结恶果,少吗?”
她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乏味无趣的道理,便不再坚持。
赵繇所住的福禄街在小镇北面,泥瓶巷在贫户扎堆的西边,宋集薪和婢女并肩走过牌坊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气冲斗牛”匾额,如同迟暮老人了。
本名王朱的少女,笑不露齿。
赵繇回到福禄街的祖宅后,下人告诉他老祖宗在书房等他,必须马上过去,一刻也不能停,一身酒气的青衫读书郎立即头大,硬着头皮赶往书房。
赵家在小镇不显山不露水,富贵内敛,不像卢家那般气焰外露,喜欢自诩为书香门第,书房也很古色古香。
手持拐杖的老妪正站在一张书案旁,抚摸着桌面,她那张沧桑脸庞,满是伤感的追忆神色。
老妪闻到门外嫡长孙的浓郁酒气后,也不生气,笑着招手道:“繇儿,进来啊,杵在门口作甚,男儿喝点酒算什么,又不是喝马尿,不丢人!”
赵繇苦笑着跨过门槛,毕恭毕敬给老祖宗行礼,老妪不耐烦道:“读书多了,就是这点不好,条条框框的,搞得读书人一辈子都在鬼打墙,腻歪得很,就说你你爷爷吧,啥都个顶个拔尖,唯独与我说起大道理,絮絮叨叨,真是烦人啊,尤其那做派那神态,啧啧,尤为欠打,我偏偏说不过他,真是让人恨不得一拐杖砸过去……”
老妪突然自己被自己逗乐,哈哈大笑起来,“差点忘了,那会儿我可用不着拐杖。”
她笑问道:“怎么,是跟姓宋的小白眼狼一起喝酒?”
赵繇无奈道:“奶奶,跟你说多少回了,宋集薪很有才气的,悟性很高,学什么都快人一步。”
老妪嗤笑道:“他啊,聪明是最聪明了,只不过你爷爷生前早就三岁看老,看死了那小东西,想知道你爷爷是咋说的不?”
赵繇赶紧答道:“孙儿不想知道!”
老妪才不管宝贝孙子愿不愿意听,自顾自道:“你爷爷说啊,‘小小年纪,城府深重,只可惜败祖辈家声者,必此人也。’”
然后她指了指赵繇,“你爷爷还说,‘温良恭俭,初无甚奇,却倒是培子孙之元气者,必吾孙也!’”
老妪说完后,笑了笑,“死老头子,酸了一辈子,最后总算说了句顺耳的好话。”
有些疑惑的赵繇刚要说话,只听奶奶唏嘘感叹道:“老喽老喽!”
少年只得收回话,笑着上前挽住老妪的手臂,“奶奶寿比南山,还年轻得很。”
老妪伸出干枯的手掌,拍了拍宝贝孙子的手背,“比你爷爷强,读书不知会讲狗屁道理,也会说好话给人听。”
少年笑道:“爷爷是真有学问的,齐先生也说爷爷治学有道,解‘义’字,极有心得。”
老妪立即露出狐狸尾巴了,遮掩不住的得意洋洋,却要故作冷哼道:“那可不,也不看是谁挑中的男人!”
赵繇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