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诞生自己的思想开始,我就惧怕应酬社交,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排斥感使然,我在人们面前充当着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如果有人注意到我,我就会本能回以讨好谄媚的笑,大人们一见到我畏畏缩缩的胆小模样,就说我是个乖巧内向懂事的孩子。
我辨不清好赖话,所幸照单全收,嗫嚅着,点头哈腰,用蚊蝇般大小的,喉咙深处的气音模糊念出早已遗忘的称呼做以回应,仅依靠嘴型和表情,考验着听者的听力。
这种奇怪的交流方式贯穿始终,从未因为被迫融入集体而改变根本,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仿佛连别人说什么都不敢听闻了。
尽管如此,我依旧还是窥见了不同的假面,不是理论或是常识,却往往更容易被人接受,男孩与女孩的内向从根本上是不同的,像我这样矮小瘦弱的更是成为了他们谈论的话柄,说着将来的事,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化为餐桌上消食的松子瓜仁,就着酒囫囵掺进胃里。
我是被天狗吞食的月亮,隐没了身形,遁入了黑夜。
他们推杯换盏,挪移着庞大的身躯相互推诿,就像是朝阳升起前将日光藏匿的连绵群山,棱角杯折射着暖光,酒香熏得人脸通红,是太阳的火舌烘烤渲染成山边缘的颜色,惹眼刺目。
在社会里生活多了,他们似乎从骨子里就认为,同类人就应该和同类人在一起,转头看见在一旁矗立的我,就希望我和那些亲戚家的孩子打闹在一起,那样才显得我不特殊,才像话。
不明白如何和别人交流的我,自然不会答应,要把“内向”贯彻到底一般。
我是家中的独子,降生于春末夏初的日子里,母亲养不起我以外的孩子,也因为一胎政策的颁布和父亲早早分居不可能再给我生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占有欲很强的孩子说不定会为此窃喜,但我却并不觉得这种注定会得到的独一无二的爱有多么让人欢喜,面前顶着陌生面容的弟弟妹妹聚在一起嬉戏,比我大许多的哥哥姐姐举杯同大人们絮叨家常话,不敢迈出脚步融入的我看见了晨昏的界限,那日,日月星辰都融入了地平线,是那么分明又可怖。
手机明亮的屏幕光与暖绒的灯光交融在一处,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手机对我是如此的重要。
那时,还是个小孩的我摆弄着母亲手机里的小游戏,手机自带的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也能让我玩得有滋有味,小方框将我框在小空间里,就好像外界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了,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这些宴会里,自始至终我都是个旁观者。
因为从小被教导着,对长辈要有礼貌,被母亲提醒着叫出称呼让我窘迫。
我自小就没办法牢牢记住别人的脸和名字,即使最后记住了脸,提起名字时也和脸对不上号,这并不是因为基因上的缺陷,而是与我接触不多,我不会去想方设法记住只接触过几次的人的脸和名字,他们就像是匆匆过客,无法在我脑子和心里停留过久。
为了摆脱“过来,叫伯伯”的窘迫处境,又想证明我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我最后索性破罐破摔,寻了个法子,统一用“您”“您好”“您慢走”来回应一切对话的需要。
事实证明,这种方法确实十分有效,至今都没有人对我这种做法提出过异议和质疑。
但儿时的我还没有掌握这个技巧,被提醒着和每个人一一告别,才在夜色下踏上回家的旅途。
白日里车水马龙繁华的城市在夜晚变得灯红酒绿,店铺的牌匾上霓虹闪烁,在我眯起眼时变成一束束放射出去的光影,这本应如梦似幻的景象,竟让坐在出租车软垫上的我,没来由地产生被未知所不容和死亡的恐惧,两侧路边的树枝旖旎如鬼魂般摆动着,拖拽着我的灵魂,向着夜幕中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