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泽全身一凉,眼眶俱裂,好像被搅碎的不是铜锁,而是他的五脏六腑。
他抢身跃上,在女鬼发作前把谢时韵推到身后,死死盯住她,呼吸都卡在了嗓子眼,只怕下一秒她就冲上来把身后之人撕成粉碎。
然而什么也没有。
女鬼披头散发,动作戛然而止。她木然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浑身发起抖来,四肢僵硬,活像一只提线木偶。
接着,她就维持这般诡异的姿势,一瘸一拐朝前迈步。
血水混着脓水滴滴答答淌在地板上,房内三人一动不动,目送她走到房间角落。她忽然止步,焦躁般来回踱了几下,又忽然跪坐下来,干枯的手摸上地板,乌黑的利爪在上面来回抓挠,留下数道血腥斑驳的划痕。
动作越发粗暴,似乎疯狂想要破开地板,却终究无能为力,她抬起风干的头骨,从那对干枯青黑的眼窝中,忽然滚滚淌出大颗大颗的血泪。
女鬼喉管中嗬嗬乱响,终于发出两个音节。
“杀……杀我。”
她好似忽然有了人性,情状悲惨,白鹤道人见了,忍不住哀叹一声:“她已不能堕入六道轮回,留下来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谢公子,不如就再送她一程吧……”
方青泽神思不属,没有说话,谢时韵从他腰间摸了一把,他也恍自未觉。
谢时韵走上前,站到他身侧。
问那女鬼:“下面有什么?”
女鬼连连摇头,她那张残损破败、只余星点血肉的脸,竟显出几分惊惶无措。
“没、没……有。”
“告诉我,”谢时韵声音浅缓,“我能帮你。”
女鬼微微一顿,目光弥散地盯了他许久,正要说话,忽然从远处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朝此处快速逼近。
她唇舌发抖,只来得及说道:“双儿。”接着就被谢时韵收入从方青泽那儿摸来的储物袋中。
啪啦一声,门被人大力推开。
来的是陈六娘,这年俞四十的半老徐娘,花钿首饰缠了满头,满身熏鼻的脂粉味儿,一进门就问:“动静这么大,可是捉到鬼了?”
她嗓子又细又软,带着青楼女子特有的娇娆,方青泽不由侧目而视,却见她那双媚然的眼也正望向自己,佻薄地眨了眨。
方青泽觉得自己很需要洗洗眼睛。
白鹤道人一见是她,心下放松,张口就道:“放心吧,那女鬼已经……”
“跑了。”谢时韵淡淡道。
白鹤道人:“……”
方青泽:“……”
陈六娘察觉不对,叉着腰问:“到底如何了?”
白鹤道人嘴还半张,生生把“落网了”几个字嚼碎吞下去,讪讪道:“对,不小心又让她跑了。”
陈六娘有些嗔怨:“都已经大半月了,还要多久?再这样下去醉芳居果真要垮啦。”
白鹤道人:“下次一定。”
陈六娘同白鹤道人讲话时,谢时韵目不转睛只盯着她的脸看,方青泽本就气闷,一见他这幅模样,更是咬牙切齿,冷冷道:“很好看么?”
谢时韵转过眼来,脸色懵懂,向他传音:“师兄,她在撒谎。”
他本是将心中所想随口说出,甚至答非所问,然而误打误撞,方青泽莫名的心火消了一半,但他还是板着张俊脸,冷然道:“你跟我过来。”
回到闲玉堂后,方青泽一把摔上门,可怜的门板震了三震。
谢时韵察觉到师兄似有不悦,亦步亦趋跟上去,却不知如何开口。
只能说:“师兄,我错了。”
“错在哪儿?”
谢时韵抿唇不语,双眼望向他,带着几分茫然无措。
方青泽狠狠憋了两口气。
你为何修为大涨?
那日我灵力恢复是不是你做的?
为什么捏碎长命锁?
那女鬼又是什么情况?!
无数个问题堆叠在脑海,几乎要将头脑挤炸,但他脱口而出,问的却是——
“你和他,什么关系?”
谢时韵迷蒙道:“和谁?”
和你原来那个倒霉师兄!
方青泽牙关紧咬,差点就要一股脑儿托出,但好歹把持住了最后半分理智。
所有问题堵在舌尖,又生生卡回去,方青泽胸腔憋闷,几欲呕血,仰躺倒在榻上,闷闷道:“我对你好么?”
谢时韵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当然。”
“那以前呢?”
方青泽说完,又厉声道,“不许说谎。”
谢时韵想了想,说:“不好。”
“那你为什么这么听我的话?”方青泽恨铁不成钢,“这不是……”犯贱么。
但他说不出口。小师弟这么乖,怎么能将这样肮脏的字眼安在他身上呢。
谢时韵终于走近一些,黯然的烛火下,师兄温润俊秀的脸是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