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也不搭理这种话。
少女抱着双膝,仰头望月,看起来乖巧又平和。
“你就不怕我吗?”何不语当然知晓对方不会怕她,这时只想同她搭话。
小殿下平日里总是一副柔弱温顺、循规蹈矩的模样,但事实上,世间怕是再没有比她还要放诞无羁的人了。
她从未敬畏过天地众生,也无惧衰败枯荣。
她说何不语从前不像个人,但其实最不像人的,是她自己。但只要生而为人,那便是人,又哪来的不像人的说法?
何不语在意的并不是她像不像人这一点,相处多年,他瞧得出,这个孩子今晚的状态不太对劲。
实在太乖顺,也太多话了……相较于之前来说。
赵瑰鸳将下巴抵在膝头,声音因稚气显出十二分的天真烂漫来,“不怕呀,我抓住了你的小辫子,那你便对我没有威胁,我又怕什么呢?”
这样天真烂漫的口吻让何不语不禁失笑,他的语气不由变得更加温软,“我的小辫子?”
“对啊,或者说缰绳。”赵瑰鸳闭上眼睛,口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姓名,“人生在世,总为缰绳束缚。秦沅那么厉害,比她的哥哥弟弟都厉害多了,但是她就是顾忌着父女人伦、男女纲常,不敢造反。但是这些观念一开始是从男人口中说出来,他们说的就是对的吗?就像我的祖父,他既是天子,也是男人,他做的事情,天下 人能摸着良心说那是对的吗?对与错的标准又到底是谁规定的呢……”
传道授业解惑,师长之本职也,可其实赵瑰鸳从来没有跟他定下过正经的师徒名分,现下这一连串的疑惑其实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赵瑰鸳人小,脑子里转动的念头却多,那些东西在她的脑海中得不到丝毫重视,就那样毫无感情地从她口中流出。
“那些观念就是束缚她的缰绳,只要我抓住了它,那么秦沅就会被我操纵。”
赵瑰鸳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人为七情六欲役使,为六识五蕴所驭。我阿父因为对他的阿父怀有孺慕之思,忠君爱国,所以他死了。我阿娘因为太爱我阿父,所以她也死了。祖父因为恐惧死亡、向往长生,所以我差点死了,他也因为这些犯下祸事,最后在众望所归中死去了。”
“只要抓住了那根缰绳,那么再如何强大的存在也会被人役使,走上驾驭缰绳之人想要他们前往的方向。”
这真的不像一个八岁,不,九岁的孩子会说出来的话。
何不语忍不住提出自己的见解。
“但若是马匹太强大了,那你便可能反过来被马匹牵制、自身难保了。秦家与裴家就是这样困住了你,不是吗?”
赵瑰鸳今晚实在是费了太多心力,孩童的身体让她昏昏欲睡,但说起话来语气却还算平稳,“是这样的,所以还需要力量与权势来加固手中的缰绳。”
小殿下又提起自己什么都好就是死得太早的爹。
“我阿父曾说过,等他登基了,过个十几二十年就把天下交到我的手上,让我做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存在。”
何不语心道,怪不得这孩子长成了这副唯我独尊的性子。
“我阿父是极爱我的,他对我的爱抵过了对人伦正统的维护,因为我是他与心爱之人唯一的孩子。母亲生孩子时总是要过一趟鬼门关,个中痛楚难以言喻,于是阿娘生了我便不愿再生了,阿父也答应了她。”
赵瑰鸳的父母确实极为恩爱。何不语回想着过往,给予了肯定。
“但是阿娘没有儿子,后半生实在难以保障,阿父也没有儿子来继承他的江山。可是,就因为这样,他就要去找别的女人生孩子吗?他是皇族子嗣,连自己的后院之事都不能自主吗?正统算什么?他凭什么要为了正统去委屈自己的心爱之人?为什么要让心爱之人同心爱之人的孩子日后仰人鼻息?”
这一连串的话语说来本应情潮迭起,但赵瑰鸳实在不是个合格的说书人,这些旧事被她说来实在是平铺直叙极了。
“心爱之人的孩子流着仪太子的血,那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存在。江山是赵家的江山,天下是赵家的天下,日后他是天下江山的主人,想要遵从自己的心意,选流着自己尊贵血脉的女儿继承皇位,又有何不可?”
赵瑰鸳说到这里,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少女注视着面前浮沉的萤火尘埃,也像注视着不定的浮生,她声音幽幽,“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的话语权之上。他拥有权势,能让天下事随他的心意,天下的规矩都要听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