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话,若何不语不是个泥人捏的,现下也该发怒了。
而何不语只是叹息,“小殿下,不必这般试探我的底线。你知道的,无论怎样,凡事合乎情理,我便不会在意,若是有违正道,那我断不会顾忌私情。”
何不语生得像个白面书生,温其如玉,仿佛没有棱角似的。但此刻说出口的这句话,堪称冷酷严苛。
赵瑰鸳掀起眼睫看他侧脸,看着这位仿佛是人间枷锁化身的仙尊。
她半点也不害怕他,竟好似恍然大悟一般,“所以我与先生之间有什么值得顾忌的私情吗?”
这番童言稚语真是令人汗颜,何不语实在无奈,心知这孩子是不高兴了,这才说出了这些刺人的话。
不过,说起私情,何不语慢慢思索,无奈道:“相识八年,就算是小殿下养了只猫儿狗儿,也该生出些情分来了。至于值不值得顾忌……情深清浅,与伦理公道,本是分不开的东西,若说顾忌,这门道说起来就多了。”
赵瑰鸳听得兴致缺缺,“那就不说了吧。”
这孩子……何不语哑然。
这般反复无常,也不知是学了谁。
好似听见了何不语心底的声音似的,赵瑰鸳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先生,您也不自由啊。”
小姑娘老气横秋的话实在让人啼笑皆非,但何不语却笑不出来,他心知,这位向来擅长拨弄人心的小殿下 又要开始琢磨什么他不想看到的东西了。
但他只是温声道,“是啊,要说起来,我算是世上最不自由的人了。”
作为万灵执法堂的首座,代九重天行走人间的司刑主,何不语是世人眼中的刑典化身,既执掌刑罚,也为刑罚束缚。
赵瑰鸳抓住他垂落在胸前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是啊,想杀个人,都要顾忌这顾忌那的,花了八年的时间也没下定决心,真是够不自由的。”
何不语心中对此早有预感,等到事情终于发生了,还是忍不住心情复杂。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垂下眼睛,往脚底下的风景看了一眼,心说这孩子实在是天不怕地不怕,半点也不顾忌自己的生死,也不怕自己现在就把她扔下去。
生死在赵瑰鸳的口中似乎从来没有什么重量,她没了步摇,就抓着何不语的头发把玩,闲聊似地继续为她的先生答疑解惑。
“唔,”赵瑰鸳也不急着回答他,转口就好似谈天一般说起了别的事情,“四岁那年,我本想着逼我阿父造反的。”
人间帝王事听起来唬人,可何不语是世外的仙家,看人间的帝王就像看山底的蚂蚱,你跟他说这只大蚂蚱家的权利更迭,他可能觉得小孩子真悠闲。
但他也不是全然不在意这些,或者说他只在乎赵瑰鸳,在意她的成长经历,在乎她在这件事情上表露出来的心性。
对他而言,宫廷秘闻不值一提,但对赵瑰鸳这样一个长在尘世帝王家的小姑娘,居于樊笼中,对樊笼中事有什么态度,那就大有讲头了。
何不语念着“四岁”这个时间点,恍然地想到,赵瑰鸳的父母是在那一年被皇帝以私刑处死的。
夜风凄寒,待在何不语怀中的赵瑰鸳却连头发丝都没被吹乱。她冷眼注视着一切,神情淡淡,就好像婴孩时期,初次见到那位世外仙家一般。
“我祖父是天子,向来不干人间事。五服之内的血亲都被他投了丹炉,他怎么可能会放着一个血缘这么亲近的孙女儿不考虑呢?连亲生子嗣都能杀的人,还能指望他怜惜怜惜儿子的女儿吗?”
稚气未脱的孩子口吻天真,话中内容却是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何不语抿唇,把怀中的孩子抱紧了一些。
赵瑰鸳也没把这事当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她像是玩厌了何不语的头发一般,又开始琢磨起他衣上的纹路来。
“他自我出生起就拿那种眼神看过我,我虽年幼不知事,却也记下了那种眼神。直到四岁那年我带着虎符去见那棵龙血树……”
赵瑰鸳年幼,说了这么多话,便觉着累了,当即不肯再说。
何不语听得正是专心,就见这孩子忽然止住了话头。心中本还疑惑着,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所在。
“我记得那年龙脉从中间截断,天子无德,民生多艰……你既是去见龙血树,无论是哪棵,路上想必都能见到一些东西……”
何不语抱着她漫步向前,从云雾弥漫的半空走入漫山红叶的林海。
天地须臾改换,唯有苍穹明月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