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仪真注视着它,神情沉静,目光渺远。
魔龙听见她轻缓的声音,如春风拂过耳畔。
“龙为万灵之君,魔为七情六欲之主。但为七情六欲役使的你,可还有君主之威。”
她的话语中并无嗤笑轻鄙之意,连疑问的语气都未有分毫,温温柔柔的,毫无棱角可言。可魔龙却觉得她字字如刀,冰冷锋锐,将它的骨血皮肉一一拆解,而后弃掷于地,似乎连再多一眼都不屑于施舍。
她以君主之称盖章魔龙,但其高傲睥睨之态,远胜过她口中的那位君主。
魔龙听见她温柔的语声,曼妙得犹如仙乐,牵引着它的心脏,掌控着血脉的起伏。
“时光磨损了你的修为,也令你的心志屈服了么?”
争斗间留下的苦楚忽然尽皆淡去了,唯有此言,令魔龙痛得仿佛被生生撕裂。
利齿“咯咯”碰撞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裴仪真听见它起伏不定的喘息,带着热气靠近了耳畔。
又是那样华美而凛冽的青年声音,语气中殊无情绪,“裴仪真,你当真是令我恐惧。”
它淡淡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裴仪真努力地支撑着身体,虚弱地笑了起来。
“我令你感到恐惧,那便是在你我的争斗中占了先机。魔龙,希望你能向我证明,自己还有与我合作的资本。”
魔龙仔仔细 细地端详着她,这一刻看到的再不是那个梦中的人影。
风月铸身,冰雪凝神,却心若魔化,令众生之心为之拨弄。
魔龙心想,人族何来如此幸运?此代竟生如此天骄。
身畔溪流叮咚,在明月清辉中不息流转。魔龙静静地倾听了许久,只觉心中那份浓烈的七情六欲也被这溪流冲淡了。
裴仪真在几乎统摄了神魂的痛苦中听见了它平静的声音,“我惧怕着你,你又何尝不是在忌惮着我?”
似乎应该被称之为笑的声音从耳畔流过,一阵辉煌的紫光在迷蒙的视野中倏然绽放,陌生的温热由远至近地靠近眼前。
浓艳的重紫在眼前热烈地铺展开来,天地间除此之外的所有色彩都被褫夺殆尽。那片紫色如烟雾般笼罩了周身,带着一阵温热,轻轻地落在了双肩。
裴仪真被一阵力道牵引着,近乎是跌落在了他的怀中。
墨色浓重如暗夜一般的长发带着风息落入身前,魔龙感受着那股带着奇异芬芳的温热,声音悱恻如呢喃燕语:“你已成了我的心魔,在化解心魔之前,我怎敢杀你?”
熟悉的湿润渗入幻化的法衣,在心口留下长长的、炽热的痛楚,魔龙听见她因疼痛而紊乱的心跳,伴着血气弥漫的话语响起。
“是啊,既成了心魔,那便必须保住我的性命,不然……不然你这一生魔障难消,此后修为怕是难以寸进了。”
细若游丝的声音似乎沾染了些许笑意,在靠近心口的地方响起。魔龙意外地没有感到愤怒,它……他的心中升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来。
那感觉充盈在身躯之内,肉身在这种情绪中被浸泡得酸胀起来。
魔龙竟笑了起来。
因笑而生的颤动牵引着裴仪真的身躯一齐起伏,她感到头上被一阵温热抵住,那道华美的声音含着几乎可以被称之为喜悦的东西,陈述着这样的话语:“很好,很好,待得杀死你的那日,我一定会收获此生未曾有过的喜悦。”
不断涌出的鲜血流淌在两人严丝合缝的身躯之间,裴仪真浑身无力地倚靠在他的怀里,无边的困倦拉扯着意识,她在坠入昏沉的边际苦苦维持着平衡。
每一丝力量的积攒都是那样地费劲,裴仪真死死地咬紧下唇,平复着那阵因痛楚而生的颤抖,而后以与以往一般无二的平静语调回复了魔龙的话语。
魔龙听见她轻而弱的声音,被风吹得快要散去。
“在此之前,你便先领受我赠予你的恐惧。”
话音落,天地间一时寂静。
天地寂静,魔龙的心也与天地同频。
裴仪真已在他的怀中沉入了沉沉的昏暗里,魔龙抱着她,手臂轻轻摆弄,让她仰躺在他的臂弯当中。
他在月光下端详着那张深刻入骨的容颜,眉心微微蹙起,沉沉的迷思在这一刻将他包裹。他停驻在这段难得的光阴里,品尝着这份连睡梦都未曾赋予过他的平静。
夜风拂过水面,吹得紫衣雪裳交织相叠,长发于风中纠结缠绕,渐渐地难分彼此。
重逢的第一夜,就在这样的宁静中流淌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