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裴将军统兵出战,内忧外患之下,可还又我大汉立足之地。裴将军乃是忠肝义胆之人,却终为人污蔑,乃至满门抄斩,如今看来,通敌之人尚逍遥法外,而忠义之人却不得全尸,此乃匈奴之害,更是朝中居心叵测之人威胁我大汉国祚。”
“上卿高德上义,裴将军之死,其中不乏匈奴运作。”窦玉转过脸来,漆黑的眼睛放在了刘复的身上,让他忍不住一瑟缩,“今裴家惨案已明,可见匈奴势力之广,竟能将我大汉将军置于死地,难道上卿就不思为裴将军报仇雪恨吗!”
“这……”
刘复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窦玉的申斥,毕竟裴家的大案的骤然翻案,实在是叫他们措手不及。而且,此时此刻,若是驳窦玉,很可能就会打成谋害裴氏一族的乱党。
若是如此,怕是太皇太后也救不了他了。
“裴将军含冤而死,若不为他报仇,岂能不叫我大汉将士寒心哉!”
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彻底镇住了刘复。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恐慌,额头也渗出冷汗,看了看前头那黯然不语冷眼旁观的人,一咬牙一狠心,道,“臣浅薄,臣……无异议。”
*
玄云黯而凝集,天欲雪。
一袭红袍曳红纱,一根金簪挽乌发,泪转圜而不坠,千万哀伤终难诉。
扶轼登车,明绘回眸而望,朦胧的泪里倒映着长安城的巍峨城阙。
“姑娘,上车罢。”
在宫娥的催促下,明绘终于认命了,她闭上眼睛,纤长浓密的黑色睫羽颤抖着,浑圆的凝满了绝望的泪珠坠落,滑过脂粉均匀的粉面,最后无助地坠落下来。
车帷缓缓放下,遮蔽了她的视线。
马队辚辚而动,她无声地哭着,红袖轻动,一点寒芒映苦泪。
自此之后,当是黄沙掩白骨,白雪葬红颜。
猿声是泪,鹃声是血,良辰美景不再见,悲风恨雪长相伴。
裴瑛衣袖如风,先是大步地走着,看着车马逐渐往宫门处辚辚而去,裴瑛顿时慌了神,顿时脚步愈来愈快,直 到跑了起来,以往从容的气度荡然无存。
他捧着圣旨,风一样地跑了起来,青色的衣袂瑟瑟翻飞着,像是城楼上的连绵旗帜一般。
“陛下有令,和亲取缔!”
他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原本有条不紊的鬓发也散乱开来,他挡在了马队之前,将手中的圣旨摆在了众人面前。
驭手猛地一勒缰绳,骏马昂扬头嘶鸣起来,原本平稳行驶的辎车也一下子停了下来,车厢里流着泪的人猛地一下子就摔倒在地,匕首脱手,咣当一声滑倒车厢边去了。
快速的脚步声传来,车帷被一把拉开,潮湿的水汽携着清润的香气扑面而来,她骤然抬起眼来,盈着泪水的黑色眸子倒映着少年郎君绝色的容颜,总是运筹帷幄的沉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化成了几乎喜极而泣的欢悦。
“哥哥……”
记忆无法控制地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大雪飘飞的岁月,她被许缤欺负,故意将她锁在了府外,那天特别冷,吐出的气都凝成了冷雾,不管她怎么叫门,看门的仆人都不给她开门。
就在她无助地缩在墙角,不知该去哪里的时候,裴瑛来了。
天上大雪飘飞,地上积雪皑皑,他就这么向自己跑了过来。
似乎没有任何原因,也不为着任何利益。
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而后陪她一起坐在雪里。
“你是谁……”
明绘缩在大氅里,浑身都颤抖着,纤长的睫羽与乌黑的发都落了雪花,泪水欲落而未落,很快就就在寒冷的冬夜冻结城了晶莹的冰晶。
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身简单朴素的青色袍子,黑色的长发用同色丝带束起,青涩而又美丽的面庞上落了洁白的雪花。
他很清瘦,但一双黑色的凤眼却炯炯有神,像是熠熠生辉的宝石。
他看向她,眸子里似乎也隐忍着巨大的哀伤,但他似乎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将哀伤尽数压回了心底,留给她的,则是完美无瑕的笑意。
“我叫裴瑛。”他的声音像是玉石环佩碰撞,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我是来找你的。”
“有我在,不会叫他们欺负你了。”
“你可以叫我哥哥。”裴瑛伸出手来,将落在她身上的那些冰冷的雪花都拂去,像是将加诸在她身上的苦难都拂去一般。
“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他握住她冰冷的手,目光坚毅,“等我回来找你。”
往事如烟如雾,就像是眼前的雪雾一般。
明绘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依旧含着笑向她伸出手的人,昔年的少年的稚嫩身影似乎与眼前的郎君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