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道:“三郎,你也会半月文?”
三郎笑道:“不多。兴趣使然,认识几个。”
谢怜已经习惯他这么说了。“冢”这个字眼又不是什么常用词,若真的只是“认识几个”,如何会刚好识得这一个?他既然说“不多”,那意思就等同于“尽管问”,当即莞尔道:“好极了。说不定你认识的那几个,刚好是我不认识的那几个。你过来,我们一起看。”千离歌:“……”哼!妈的,死给!(你在骂你自己吗?)老子还早就知道了咧!不过……我还是想说,真香~*罒▽罒*
他轻轻招手,三郎便过去了。南风扶摇和千离歌在一旁托着掌心焰,为他们两人照亮。谢怜的手指慢慢拂过碑上文字,和三郎一起低声讨论,轻声识读,读着读着,目光越来越奇,最终又渐渐沉淀。商队中那名少年天生毕竟年轻,年轻人就是好奇,加上方才双方随意扯了几句,他就当混熟了,问道:“几位哥哥,这石板子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谢怜回过神来,回答道:“这石板是一块碑,碑上写的,是一位将军的生平。”
天生道:“半月国的将军吗?”
三郎道:“不,是一位中原的将军。”
南风疑道:“中原的将军?那为什么半月国的人会为他立冢?不是说两国大小战事不断吗?”
三郎道:“这位将军很是奇特。虽然石板上通篇称他为将军,但其实,他只是一名校尉。并且,一开始,他统领百人,后来,他统领七十人,再后来,他统领五十人。”
“……”
“总而言之,一路被贬。”
千离歌突然心情有点沉重,本应很好笑,他却笑不出来了,在真正接触这些人之后,他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所以,善良一点吧……回神,只剩下心疼和无奈……
这种一贬再贬,贬无可贬的经历,实在是非常熟悉,谢怜感觉有三道目光凝聚在他身上,假装没注意到,继续识读那石板上的文字。这时,听天生不解道:“怎么做官还有这样越做越低的?只要没犯什么大错,就算不会升,也不会降吧。是要多失败才能做成这样?”
“……”
谢怜右手成拳,放到嘴前,轻咳一声,严肃地道:“这位小朋友,这官越做越低的事,也是常有的。”
“啊?”
三郎笑了一声,道:“的确,常有。”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位校尉之所以越做越低,并非是因为他武力不济,不配其职,而是因为两国关系不善,可他在战场之上,非但总是毫无建树,反而多番碍事。”
南风道:“什么叫碍事?”
三郎道:“非但阻拦对方杀害己方百姓,也阻拦己方杀害对方百姓。阻拦一次就降一级。”
他悠悠道来,那七八个商人也渐渐坐拢,就当是听他讲故事了,听得还算投入,边听边发表意见。天生道:“我感觉这位校尉没有错啊?士兵打仗也就罢了,不让随便杀百姓,这没问题吧?”
“虽然身为一国士兵这么做是挺瞎好心的,不大合适,但大体来说,没什么错吧。”
“是啊,毕竟是救人,又不是害人。”
谢怜听了,微微一笑。
面前这群商人,既不是居住在边境一带的百姓,也不是两百年前的古人。如今,半月国已灰飞烟灭,众人再提起,自然可以轻描淡写,甚至赞美几句。就算不赞同,大概也能理解。可在当年,这种行为得到的评价,绝对不是轻飘飘的一句“瞎好心”能一言蔽之的。
千离歌无奈地笑笑,殿下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被人们这样对待,还能如此善良,不忘初心,实属可贵啊……
一群人中,只有那阿昭大概因为是本地人,更了解一些,道:“当今是当今,两百年前是两百年前。那时候两国双方仇恨有多深重,完全不是今人能想象的。这位校尉只是被贬职,已经是运气很好的了。”
扶摇则是嗤了一声,道:“可笑至极。”
谢怜差不多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揉了揉眉心。果然,火光之下,照出扶摇那郁郁的眉眼,他道:“在其位则谋其职,这人既然做了士兵,就该时刻牢记着保卫自己的国家,在前线奋勇杀敌。两国交兵,杀伤再所难免,如此妇人之仁,只会让己方战友对他厌憎,敌方将士觉得他滑稽可笑。并不会有任何人感谢他。”
话音刚落,扶摇就发现千离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有点生气和惆怅……
他这番话,也是极有道理,因此岩洞内一片沉默。扶摇没怎么在意千离歌那莫名其妙的眼神,只是目光却没再移开。又淡淡地道:“到最后,这种人就只有一个下场——死。不是死在战场之上,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无言片刻,谢怜打破了沉默,道:“你猜得挺准。最后他的确是死在了战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