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府以往十几载无人居住,本是草木丛生一片狼藉迹象,皇后娘娘派遣近百位宫人来此打理,曾足足耗去三天两夜,才令旧居焕然一新。
大公子不甚念旧,却喜好往府里种满樱桃的院子里转悠,樱桃树上果实累累,有夫人烹茶伴其左右,此等良辰美景,最珍贵的便是长相守了。
每至于此,晏青霜会悄无声息地站在院子门口,满目温和地观望,好似一切就回到山中竹舍。
“霜儿,这两日樱桃红了,你爹怕你三天两夜把这树果儿吃个精光,便拉着为娘一同在此守候多时,你倒是个机灵鬼,回回躲在远处不吱声,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院子角落里的人儿听及此,哼了一声,随即略是寒酸地怨道,“你夫妻二人恩恩爱爱琴瑟和鸣,哪儿能容得下我呀,若说回回见我孤零零,怎也不见阿娘唤我去品品这新摘的茶?”
“诶?”大公子手中正有飘溢着淡淡清香的茶,的确是宫里人前几日才摘的新茶,晏霜儿这几句话,刚好戳到了他的心坎儿上,“酸,真酸。”
晏霜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轻快似小鹿,跑到桌前来挨着爹爹坐下,倒不是专程过来喝茶的,她抬眼便能望着可口的果子,奈何自己不会爬树。
晏靖煦循着她馋意十足的目光望去,便自然而然地放下手中杯,起身来让夫人帮自己把这一双袖子卷起来,随即行至树下,抬手摘果子,边摘也就边尝着。
夫人提一竹篮在一旁候着,时不时给女儿递来几颗红彤彤的果子。晏霜儿满心欢喜地接过樱桃,一口一个,滋味是酸中带甜。
“挑拣一两篮新鲜的果子,给严相送些吧。”晏靖煦望着这好几日都吃不完的满树樱桃吩咐道,虽是薄礼,但送出去的总是一番心意。
晏霜儿连连点头,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阿琪,阿琪便小跑着来了,她望向阿琪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这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连枝头的鸟儿都在艳羡地唱起歌来。
严相的府邸距离长乐府不远,送礼这等平凡事不需主子亲自去送,再者晚些时候,严相会来长乐府议事,让他带着回家便好。
“爹爹便不给宫里的那位送些去?”
“宫里不缺珍馐佳酿,”晏靖煦拍了拍手,准备休息片刻,前面这句话一出口,倒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才又在晏霜儿茫茫然的神情之下加上一句,“你知道你送的未必是最好的,却是实实在在无害的,可东西一旦进宫转入他人手,你便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突然变成杀人的刀刃。”
晏霜儿瘪了瘪嘴,心情不是很畅快,好似某些原本看起来很轻简的事物,如今都被打上了一个结,言语不能随意,行事就更不行了。
夫人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脑袋,眼中尽是于心不忍。
“那,那我亲自去送,亲自交给他们总可以吧!”晏霜儿转念一想,心头豁然开朗,“帝王家也是家,就算尊卑在前,这骨肉情总是抹不掉的吧!”
“霜儿!你不许去!”夫人闻言便慌了神,急忙呵斥道,她被自家天真想法的女儿吓得不轻,脸色更是白得像纸。
“阿娘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去,我先命人去永安府请青瑶过来住一晚,明儿个早晨便与她一同入宫去,纵然我有半点心怀不轨,带上他的女儿,皇帝也总不会怀疑。”晏霜儿目光坚定,丝毫未有惧意。
姑且便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夫人再欲出言阻止,可一旁停下手来歇息的大公子便拉住她的衣袖,夫人有些恼怒,挣开他的手怒道:“她由着性子是因为年纪小,你怎么能放任她做傻事!”
晏靖煦望着女儿,不知从何日起,她做的许多选择已异于往常,就拿入宫一事来说,她知道深宫好似深渊,又好似迷蒙在其中不知凶险,她愿往深渊里去,是孤注一掷,可她又确确实实为自己找好了保命之法。
晏霜儿知晓阿娘在气头上,怂包一般地低着头,偷偷瞄了对方一眼,随即伸出手提着果篮子转身就跑,姑且便在自己的房间里计划计划。
她是不会打消自己的念头的,权衡利弊之外,她相信人心光明,而连接光亮的至关点,或是临界点,一定是血缘。
“小姐?”是阿琪敲着房门。
晏霜儿这才进屋没多久,开门正见晏靖煦立在阿琪身后,他哪能不知女儿的心思,上前递上果篮,目光依旧柔和地说道,“骨肉至亲在帝王家看来,虽不至于手足相残,却也不是恩宠万千的。”
晏霜儿从小机灵得紧,正如人之常情那样,你越爱其人,便越能从他的举手投足颦蹙间发觉到什么别人看不见的微妙,在晏靖煦说到最后一句恩宠万千时,他的眼睛忽而灰暗下来,似是摇摇欲坠的乌云密布天幕里,仿若有雷霆断断续续闷吼。
她还从未见过爹爹这般黯然神伤的模样,她自己也从未经历过除去恩宠之外的人间那些悲凉处境,她已经走过的十几年,从回宫开始,才有了尘埃那么点大的悲哀。
亦是从那时起,晏青霜往后的十几年岁月里,亲眼目睹的,亲身经历的,是人性与权利并存的波云诡谲,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