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两日便是清明时节,整个晏国都弥漫着一股萧条气,朦胧雾色细微雨,阴风吹遍杨柳堤,池鱼沉底难出水,新燕栖巢不展翼。
泛舟湖上者寥寥无几,平日喧嚣不已的集市也各自闭门不营生,清寒无声,仿若空城。
少女披着厚实的斗篷,立于山巅摘星亭中,手里抱着袖炉,俯瞰山下平阳城,云雾里起起落落,隐隐约约如梦如幻,情不自禁,怅然叹息,继而又闭上嘴,用鼻子倒抽一口凉气。
摘星亭四面皆空,清风不仅拂面吹,且是八面俱来风,吹得人衣袂起,长发摇,冻得人直打寒战,少女忍不住焦眉皱眼地喃喃道,“阿琪怎么还不来?这里好冷啊。”
“小姐小姐!老爷让我快些带你回去!家中有客人来了!”远处小山路上冒出个丫鬟装束的少女来,一面撑着把梅花伞朝摘星亭奔来,一面急切切地喊着她眼中的人儿。
亭中少女闻其声,窃喜一笑,转过身来又故作嘟嘴,行到亭前石阶边望着她咕哝道,“阿琪若是来晚了些,我可就冻死了。”
“呸呸呸,我家小姐好着呢,快些快些,老爷还在家等咱们呢!”唤作阿琪的少女连忙呸了几声,伸出一只手挽过自家小姐的胳膊,另一只手则为小姐撑着伞,携她快步离去。
摘星亭在山顶一平地处修筑的,她俩一路踏着湿漉漉的石板,从山顶行至半山腰处,穿过一片被迷雾晕染的竹海,便得见几匹精锐悍马被拴在竹篱笆小院旁。
阿琪搀着少女至门口便退在屋外静候吩咐。
少女推门而入,屋中氛围安静异常,凝重感扑面而来,她讪讪地挪着步子,眼角余光一扫屋中客,竟是头戴官帽一身朝服,尽管她心头满是惊讶,却熟知大事面前不可惊慌的理,面上极为镇定。
客人见她行近,面色一紧,赶忙谦恭起身,就要向其行礼,动作很是麻溜,却尚未做个完整,便被堂上那位相貌堂堂的东道主抬手制止。
“坐下吧,出门在外不必拘礼。”中年男人话语平和,吩咐完便转头凝望着自己的女儿,眸色慈爱无比,伸手招揽她上前来,“霜儿过来为父身边坐,我们有话与你说。”
客人躬身颔首,坐回了座椅。许是出门在外那句话十分平易近人,让他神情舒缓许多,待少女落座,他便开口叙说道,“大公子这些年居身山野,可知朝堂事?”
“我不喜之事,便不闻不问,不思不谈。”
“公子,您生在帝王家,权谋争斗必不可少,居身世外也无法避免,公子深知其中缘由。边界流寇近年缕缕来犯,大有攻城之势,吾皇在位四十一年,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前,保不准何时便……”官员掏心掏肺言至此处,见堂上人面色如常,知他极不愿听,更是愁眉不展,忧思不已。
官员深深叹息,站起身来,面对着面色云淡风轻的中年男子便是一拱手,双膝接地,只差没磕头,没能磕得头破血流以示诚心,“公子,倘若哪日战起,群龙无首,晏国百姓便要无辜受难,公子可忍心?吾皇虽是儿孙满堂,却迟迟未立储君,微臣此来山中,乃是奉皇后娘娘与国舅之命,恳请公子回宫,夺那霸业,稳固大晏江山社稷,纵然公子不在乎这万人之上的位置,也请公子为二公子铺出那条血泊大路啊!”
“呵哈哈哈哈!”大公子晏靖煦朗朗大笑,片刻便噤了声,起身把手搁在背后,露出一副讽刺的神色,“严相说了诸多话,只这最后一句才是尔等肺腑之言吧?”
当朝宰相严立律闻之色变,惶惶不安地弯下身,一颗脑袋就这般毫不犹豫地砸向地面,只不过这竹制地皮上磕头,没那么声行并茂,还是说话来得更直抒胸臆,“公子!微臣待公子绝无二心,请公子明鉴!”
“罢了罢了,本是同根生。”晏靖煦不爱看这由君臣尊卑铸成的磕头礼,便低眉去瞧身旁那已被震惊得瞪大眼珠子的少女,“霜儿,你来说说,为父该如何抉择。”
少女微微挑眉,有些讶异,有些迷惑,她没料到父亲会把这问题的答案放在她身上,方才两位云里雾里一席话,她费了好大心思才将其中是非曲直理个明白,现下又得出主意,着实为难她。
再说,这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
严立律心领神会,大公子将抉择权给予她,他便支起个脑袋望着她,寄所有希望于大公子的宝贝女儿。
晏国皇长子晏靖煦,隐匿于民间十五载,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几乎无人知其踪迹,更无人知其已有一女。
就连严立律这首次的登门拜访,也是自皇后口中秘密得知的,这深山老林与这一片竹海,有一公子景旭,安居在此不问世事。
才一眨眼的功夫,少女便被不远处那急切略带着些许哀求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她轻咳了一声,示意他道,“莫急,你也容我思量思量。”
严立律识趣地点了点头,可他心里哪能不急,心急如焚,心急火燎,心急得不得了!
半柱香的时辰悄然流逝,面前的少女仍呆坐着不动,严立律咂了咂嘴,想催促,却又瞧见大公子云淡风轻看戏一般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