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秘闻颇有意思。
徐兖二州刺史之前是郗超的父亲郗愔所领,郗超的祖父郗鉴早年为流民帅,于京口之地收拢流民残兵组建兵马,曾平定王敦和苏峻的叛乱,官至太尉。郗愔继承郗鉴的地盘为徐兖二州刺史。
桓温早就对京口有觊觎之心,郗超也看出来了这一点。此次北伐之前,郗愔写信给桓温,说他愿意率军和桓温一起北伐。但郗超却知道,桓温是要借北伐之机将京口兵马归于麾下,夺京口二州之地的。父亲郗愔搞不清楚状况,还想和桓温一起领军北伐建功立业,这显然是不符合桓温的心思的。
于是郗超便将父亲郗愔的信给截留了,重新以父亲的口吻伪造了一封信,向桓温表示愿意交出京口兵权,说自己老迈多不能领军,请求一个闲职养老。桓温大喜,于是任命郗愔为会稽内史,堂而皇之的兼并了徐兖二州的兵马。这一切郗愔完全不知情,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儿子卖了。
由此可见,郗超对桓温的忠心到了何种地步,甘愿牺牲家族利益为桓温的野心铺路。
这当中或许也有郗超知道桓温的野心很大,实力又强,大晋难免要易主,所以这么做是出于为了保全高平郗氏的考虑。因为桓温如果盯上了京口,而父亲又不识抬举的话,郗氏或有灭门之灾。
但无论如何,郗超堪称大晋坑爹第一人。硬是将高平郗氏先祖郗鉴手中崛起的家业拱手送人。
桓温听了郗超的话,点头道:“景兴所言有理,老夫只是心中不快罢了,但老夫已经决定了,即刻撤兵,以保存实力。老夫可以三次北伐,便可以来第四次。暂且让鲜卑小儿们苟活几年便是。”
郗超拱手道:“桓公明鉴。”
撤军命令很快下达,趁着天黑拔营撤军是最佳的选择。天黑之后,北伐大军营地之中顿时一片忙碌混乱,出征数月的北伐士兵们疲惫之极,又思念家乡,一听到要撤军,个个迫不及待。
二更开始,兵马趁着月色陆续开拔,从陆路往南撤离。
桓温一直等到所有兵马都开拔之后才准备离开,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黄河河道上,数百艘大小船只黑压压的集结在黑暗的河面上,那是之前进军运粮的船队。但现在,这些船只却已经无法回头。来时水道枯竭,船只无法航行,这些船只都有来无回了。
这些船只当然不能留给鲜卑人,所以,它们要被全部烧毁,包括一些带不走的物资一起,都要被焚毁在这里。
大军已经开拔,已经不用担心在混乱中被燕国兵马偷袭,是时候下令了。
桓温策马立在河岸上,眯着眼在微冷的夜风中看着河面。所有的船只都被聚拢在岸边,用绳索木条连接在一起。船上星星点点都是举着火把的士兵。那些船只上都已经泼洒了火油和引火之物,一切准备就绪了。
“传令,点火。”桓温沉声发出号令。
命令迅速传达,片刻后从河面到河岸,所有的船只被次第点燃,在夜风的鼓荡之下,火势迅速蔓延,不到盏茶时间,便成一片火海。
火焰冲天,映照了河面和天空,照亮了黄河两岸。烈焰掀起的火龙卷在河面上翻滚,激荡起黄河河面无数的旋涡和浪花,发出野兽嘶吼一般的声音,呈现出一种诡异恐怖的景象。此情此景,令人心惊。
桓温久久的注视着河面上的大火,那里焚烧的一切都是他的心血,都是花费无数人力和物资金钱打造出来的。为了此次北伐,他耗费钱物甚巨,也耗费了巨大的心血。可现在,便都付之一炬了。
“桓公,勿要难过,这些都是能够重新打造出来的。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郗超骑在马上轻声安慰道。
桓温转过头来,双目炯炯,大声笑道:“景兴,你以为老夫那么脆弱么?为了这些东西便心中难过?老夫这一生经历的艰难不计其数,可那又如何?老夫还不是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在老夫看来,所有的艰难都是对老夫的历练。上天是有心机的,他总是叫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总是在你得意的时候给你浇一瓢冷水,总是在你的路上设置艰难险阻。别人或许会灰心丧气,但老夫偏偏越挫越勇。哈哈哈哈。”
桓温哈哈大笑起来,一提缰绳,大声喝道:“出发。”
说罢挥鞭打马,顺着山坡疾驰而下。郗超转头看了一眼通红的河面,皱了皱眉头拨转马头追着桓温的背影策马而去。
大晋元和四年九月初十,就在吴郡少年李徽参与中正评议的当天晚上,大晋大司马桓温对燕国的北伐遭遇了重大挫败,物资粮草无法从水路运抵,不得不焚烧战船辎重,从陆路向南撤退。
然而,桓温他们没想到的,今晚的撤退并非是全身而退的结束,而是一场死亡追逐的开始。桓温和郗超所希望达到的保存实力的目标随着后续的一系列战斗的发生而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