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李通崖低低答了一声,那老翁顿时有了喜色,竹竿子轻轻一点,靠近了小洲。
老翁披着湿漉漉的蓑衣,满是清晨的露水,面相周正,白须垂落,斗笠下目光炯炯,矍铄有力,见李通崖上了小舟,哈哈一笑,光滑的棹竿撑起,轻飘飘地往河边去,开口道:
“小人在此处撑了十多年的船,老爷放心,出了湖顺着这大鱼溪往南走,梨川口便远远在望了!”
李通崖灵识一探,知是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介凡人,站在舟尾看湖景,倒是老翁耐不住,双手高举,吃力一撑,小舟又稳又快地航行起来,老翁瞧了瞧李通崖的脸色,笑盈盈地道:
“老爷面容端正,气度雄远,一看就是个大善人讷!”
“善人?”
李通崖滞了滞,差点笑出声来,一时间也起来兴趣,摸了摸腰间的剑,轻声道:
“却是船翁看差了,我一家人都是天生的恶种,不是好人。”
他虽然常年闭关,自修行以来杀的人却一点也不少,间接害死的人更是数不清,哪里能算善人。
老翁呆了呆,不曾想李通崖这样答复,苍声一笑,撑着船叫道:
“客人说笑了!”
“嗯。”
李通崖收回目光,总觉得面容有些熟悉,询问道:
“我看船翁面善…你我可曾见过?”
老翁将船撑子一放,上下打量了李通崖,转过头重新撑起船,笑道:
“兴许见过老爷一面,小人本也生在世家,吃穿不愁,年轻之时顺着古黎道游荡,也见过许多人物。”
“世家?”
李通崖微微眯起眼睛,表情没什么变化,却一下子多了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本雄远稳重的气质隐没下去,让人看了心头发颤。
好在老翁披着斗笠撑着船,不曾回头来看,犹自笑道:
“小人本姓卢,是西边卢家的族人,后来卢家老祖身故,与仙宗内的香火断了…便被安李两家瓜分,小人只好改成柳姓,自己讨口饭吃。”
“原来如此。”
李通崖答了一句,低声道:
“看船翁的模样,这日子还算不错。”
“哎!”
老翁摇了摇头,撑着船笑道:
“老爷…这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也累着呐!”
越过了湍急的河心,小舟顺着河流越来越平稳起来,李家治家严苛,对子弟的要求严厉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不曾有兼并和垄断之事,又有山越供养,下民的日子都好过得很,老翁将船撑子一搭,掀开小舟中间的炉子,竟然取出一杯温热的米酒。
他抬起头饮了一口,舒适地出口气,继续道:
“这世道什么营生都苦着,各人有各的苦痛,晓得这道理便好。”
他怀念地眯起眼睛,有些飘飘然地开口道:
“小人啊,年少时抱负远大,是游子,中年之时归家享福,牵黄犬拥美妾,当老子,年老了却一夕族灭,跪下来作孙子,这世事最妙在此!”
“老爷别看那仙人自在,却也有苦痛之事,您可曾听闻前些阵仙族的公子都去了?哎……”
李通崖默然了一阵,看了看这老翁的模样,低声道:
“李家也不是好东西…你可曾恨过。”
“恨?”
老翁呆了呆,将船撑子一放,将那火炉拿起来,露出下面的炭火,又将那米酒亮给李通崖看,答道:
“小人不过一小船翁,春日能用上炭火煮酒,当季的好酒不能说畅饮,却也是三天饮一次了!”
老翁又拿起船撑子,撩起一连串的水花,指了指西方东山越之处,叫道:
“残暴之君,杀人如麻,举山越全族之力供他一人奢靡!”
满是皱纹的枯瘦手指又指向黎夏郡之处,老翁道:
“合族而灭,举郡覆亡,仙族默然不语,作壁上观!”
最后指向郁家密林郡的方向,声色具厉,叫道:
“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世家饮酒投壶,击楫欢歌,下民哭泣,屠户挂出犬首,下头却放着人肉,今年人肉之价越发贱,去岁三钱一斤,如今止剩二钱……”
老翁垂下两行泪,低声道:
“见了这样民生疾苦,小人却还能饮酒烧碳,旧族被解散也不过是除了一害,哪里还有恨呢?”
李通崖大为动容,在他的身边坐下,两人任凭小舟自流,老翁复又饮酒,两颊皆是泪,沉声道:
“老爷说李家也不是好东西,却要分善恶了,小人没几年可活,也说几句杀头的话!”
他拿起船撑子,须发皆张,露珠一颗颗滚落下来,老翁咬牙道:
“天下的魔道、仙人、宗门、世家、权贵、甚至是百姓,有一个算一个,按德行论起善恶,皆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