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搁下笔,望着院落里平静池面。
他自身如履薄冰,本不该再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暗卫犯险。
但这熟悉的一幕,叫他想起一件久远往事。
段钺刚认他为主时,他为了测试这小暗卫忠心,曾故意得罪段云琛,想看他如何反应。
小暗卫倒也并未叫他失望,为替他顶罪,放下一身傲骨,主动跪在段云琛面前求情。
段云琛那时对小暗卫还有几分情谊,是以手下留情,罚他在水池中站一夜。
那个天,也同现在一般,冷得锥心刺骨。
半夜里,小暗卫不忍心见他受苦,偷偷把他从河里抱上来,易容成他的模样,在池子里替他站了一整夜。
那么冰冷的水,他连碰一下都受不了,小暗卫却连眉头都没皱。
从那时起,他就摸清楚一件事,小暗卫不会背叛他,无论如何都不会。
再后来,小暗卫的腿便落了病根,每逢阴雨天,膝盖骨便钻心彻骨地疼,如同万蚁啃噬。
段钺是个内敛隐忍的人,他却亲眼见过,这木讷的暗卫,被这疼痛折磨得,崩溃地蜷缩在段七怀里,哭着求他杀了自己。
“好可怜……皇姐,要不告诉三哥吧?”
“他还在被先生罚抄书呢,告诉他也没用,走,咱们自己去救人。”
五公主和八公主的私语传进耳中,靖王回过神,起身越过二人。
“四哥?”
“回去坐好,别被先生发现。”
如若不救,这一回,小暗卫又会疼哭的吧。
靖王想着,走到水池旁,脱去外衫,跃进水中。
森冷寒意瞬间附入骨髓,唯一的感觉就是四肢麻木的刺痛。
也不知段钺是如何能忍两个时辰,不吭一声的。
他凭感觉,潜入水底,一眼就看见沉在水底的玄衣少年。
暗卫营常年一身黑,段钺也不外乎如是,玄衣长剑,冷漠木讷,十几年都不曾变过。
靖王将人拉进怀,游上岸。
“四殿下?!”
岸上一声惊呼,紧接着窃语阵阵。
靖王眯眼,眨去眼睫上悬着的水珠,才看清亭中多了一圈人。
是中承帝带着百官来视察了。
方才那声好听婉转的娇吟,就是他身侧跟着的鹅黄衣少女所发出。
赵景幼。
没想到这么早就见面了。
靖王只一眼便收回目光,抱着段钺爬上岸,跪地行礼:“父皇。”
中承帝冷哼,自家儿子在百官眼前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叫他极为不喜。
“这个点,你不好好读书,跳河里做什么?”
靖王并不辩解,恭敬垂首:“儿臣知错。”
中承帝懒得过问他的事,正要进去,余光不经意扫过他身侧昏迷的少年,一惊:“云钺?!”
随即愠怒:“老四!你又把他怎么了?”
这话奇怪得很,何来的“又”,他同段钺相识,也不过就这几日。
靖王心底疑虑一闪而过。
传言中承帝宠爱段十六,这话倒不假。
这不,为了替个暗卫出气,他便将自家亲儿子绑起来,罚跪在院里,众目睽睽之下挨板子。
段钺是被小黄书叫醒的。
“爸爸!爸爸快醒醒!再不救靖王,人都没了呀!”
段钺心一跳,陡然坐起身。
身侧传来中承帝温润低沉的嗓音:“云钺,醒了?”
旋即他便俯身过来,将滑落的鹤氅,亲手披在段钺肩上:“好好裹上,别惹了风寒。”
段钺愣了愣,仰起头,左右看看。
十几位皇子公主们都围在他身前,面色难以言喻,除此外还有不少朝廷重臣站在一旁,目光不善。
小小的凉亭挤满了人。
所有人注意力都落在他身上。
不远处靖王还跪在雪地里挨仗刑,竟没一个人关心。
段钺从小到大,还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之事。
他悬着颗心爬起来,忍着四肢僵冷,给中承帝请安。
“陛下,奴才僭越,不知发生了何事?”
“老四欺辱你之事,朕都听说了。”中承帝拍拍他后背,“安心,朕替你出气。”
靖王什么时候欺辱他了。
段钺懵逼,抬头看了眼三皇子。
三皇子朝他得意笑笑,用嘴型道:“他活该。”
段钺大致猜出来了,他晕倒的事,恰好被中承帝看见,三皇子便将罪责都推到靖王身上,才引得中承帝大怒,罚了他板子。
资善堂是三皇子的天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左右靖王失宠,也没人愿意站出来说话。
段钺扫了眼雪地里被打得直呕血的人,有些头疼。
想了想,他还是道:“陛下,奴才卑贱之躯,不敢令四殿下代为受罚,请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