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钺死的那天,长安城飘了一场大雪。
六月飞雪,连老天都在为他鸣冤。
可惜他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暗卫。
谁会在乎一个暗卫的贱命呢。
他低头看了眼衣襟那一口黏腻黄痰,叹口气。
这是今天第七个从他身边经过并唾弃的人。
今日靖王府大喜,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迎娶大周朝名满天下的第一郡主过门。
所有人都喜色满面。
只有他一身单薄囚衣,鲜血淋漓,罚跪在冷硬的钉板上,膝盖骨被钢钉刺出细细密密的血孔子,冷雪中如风催枯枝。
来往宾客对他指指点点,神色莫不讥讽。
长安这几日的笑谈:靖王府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暗卫,不仅对主子生了龌龊心思,还胆大包天到想去刺杀准靖王妃。
幸而靖王英明神武,识破奸计,将这小暗卫擒获。
据闻这奴才已经被废去一身武功,挑断手脚筋,酷刑折磨了许多日。
据闻靖王今日特意将这奴才罚跪在这里,便是要用他的命震慑宵小之辈,为准王妃立威。
据闻靖王爱惨了准王妃,深情厚谊,羡煞旁人。
啊呸。
只有被这男人虚假面孔欺骗过的段钺深知,靖王他谁也不爱。他爱的只有自己。
吉时已过,拜堂礼成。
新人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和郡主,无人敢闹洞房。
但大喜日子怎能不热闹一番。
于是靖王临时加了场助兴节目。
他吩咐暗卫将段钺带上来,交给新过门的靖王妃处置。
段钺被自己以前的兄弟拽着头发,一路硬拖过来,随手丢在堂上。
他本想体面一点,自己走过来,但他兄弟叫他老实点,别逼他动粗。段钺才只好束手就擒。
他兄弟对他可真好啊,生怕他不秃顶,使劲扯他头发。
段钺揉了揉剧痛的头皮,从地上艰难爬起来。
他一眼就瞧见靖王和靖王妃身着一袭朱红华贵喜服,牵手坐在正堂上相敬如宾的和睦之景。
谁看了不称赞一句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段钺却笑了一声。
一条披了人皮的狗,他就是再像个人样,也还是条狗。
旁人都以为靖王罚他,是爱护靖王妃,想替她出气立威。
可段钺知道,这男人只是想看他被羞辱、被折磨的惨状。
他不过就是想看他痛哭求饶。
段钺才不会让他看。
他是暗卫,但他有尊严。
靖王眉目冷淡,左手支颐,慵懒靠在太师椅上,薄唇轻启就是一声低沉威严的质问:“段十六,你可知错?”
段钺眼中冰凉,盯着他不做声。
他根本说不出话。
嗓子早就在几年前被这人哄骗着吞了火炭,烫哑了。
这男人想要一条听话的狗,能不能说话他根本不在乎。
段钺朝他龇牙,做了个“滚你妈”的口型。
靖王低低笑了一声。
他并不在意,甚至觉得有趣。
“真是个冥顽不灵的贱奴才。”他道,侧首对靖王妃勾了勾唇:“王妃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这老狗比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双潋滟桃花眸,笑起来简直比长安最名贵的美酒还要醉人,眉梢眼角都是春意风情,能叫天下所有女子心甘情愿为他去生去死。
靖王妃和他对视,脸上泛起嫣色云霞。
她怎么好直说自己想将这小贱奴千刀万剐呢。
那显得她多恶毒。
她执起喜扇挡住半边花容,笑得娇羞腼腆,说自己不懂这些,不若交给诸位宾客定夺。
这招妙极了,筵席中多的是义愤填膺的看客,能替她兵不血刃处死这奴才。
一个说:“此等心比天高的贱奴,就活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一个说:“死多便宜?不若砍了手脚,绑了铁块叫他浸猪笼去!瞧他下辈子还敢不敢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丑事来!”
还有一个说:“廉耻?这么个只会伺候男人的淫物,他懂什么叫廉耻?就是窑子里教出来的腌臜女人也没他这般坏的!”
叫嚣的几位皆是靖王妃闺中好姐妹。
靖王妃在一旁娇嗔:“叫你们拿主意,看你们说的什么荤话,快住嘴,可别让王爷生气了!”
仪态优雅的贵女们纷纷巧笑,眼波流转。
段钺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在她们娇俏的面容上一一掠过。
他想不通那一张张呵气如兰的朱唇里,怎么能吐出如此恶毒的言词。
他也懒得想,反正他不喜欢女人。
而且他就快要死了。
最后靖王妃几番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将他浸猪笼。
但她又很不忍,还嘱咐暗卫道,莫砍手脚,莫伤性命,只叫他尝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