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
东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但因着疫情之事,许多驿站便都关闭了。
只有小少爷借住的那一家还开着,也是三天前才开起的。
祁靖的一行人并不多,便也预备在那处住下。
这一家店,便在隔离的交界线。从楼上跳望下去,便可以瞧见者东城的两端,那一端的病患嘶吼、咆哮,这一端的居民焦虑、惶恐。
祁靖抵达时,那少年正向窗外瞧着。看着那些人发疯,面上仍然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祁靖上前去攀谈道:“公子怎会想到要到东城来?”
萧钦转头瞧了祁靖一眼:“听人说这里有瘟疫,便来了。”
“不是为了所谓寻亲路经此地?”
“都是假的。”萧钦道,“想来知府同你说了此事,还望将军能够替我保密。”
“英武将军身边可有良医?”萧钦又问道。
“我随身带着两位军医,皆说无有效之法。”
祁靖看见那少年听到这个答复,也不失落,只是用平淡不过的语气道:“时间不多了。”
如今已是六月中,天气将要热起来,若不能在盛夏前控制住此疫,恐怕整个东城都将要变成死城。
祁靖本想安慰,想让这少年不要太忧心。但在这少年身上,丝毫瞧不出什么忧心的样子,最后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少年思索了片刻,对此事也不再发表什么意见。
医者在驿站中商量用药。
两人不懂此事,便面对着在茶桌前作着,那上面刚好有一副棋子。
“我们下棋吧。”那少年说道。
“好。”
这盘棋,祁靖至今记忆犹新。
那少年周身分明不带什么狠劲儿,而下棋时,处理决断却像一个久经战场的杀神。
“英武将军,再要一步,我便要赢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将一枚棋子弹开。
“公子好棋艺。”祁靖由衷道。
祁靖只是觉得与他相处以来,唯有刚刚他那一个微小的动作,可以窥见眼前人的少年秉性,像是在同他异常恣意地说:“我赢了。”
往后的数十日里,不断有医者前来救治疫情,但却毫无进展。
东城愈发像一个死城。
城中居民从从前的疯狂地想要涌出东城,至今全部躲在屋中再不出。
因为——去了那边隔离的人,许多都将要死了。
祁靖只得日日带人围着面巾去居民家中查看有无病患,若有病患便要强迫带着离开。
喧闹,哭喊,咒骂,毒誓这样的人间闹剧几乎每天都要上演。
东城中的逝者愈发多起来。
那少年命人焚尸。
死者的家眷亲属自然不愿为之。
他们有些去府衙前大闹,有些则是等在驿站前,想要围堵这位小少爷。
“诸位是在此欢迎我么。”那少年明知危险,却仿若不知,“各位之前终日闭门不出,在下以为,各位已知晓此疫之严重。”
“还我亲友!还我亲友!”
那少年低头佯作沉思,道:“好啊。”
众人就像硬拳打在棉花上,瞬间竟没了声响。
“来人。”少年挥手,“把这为首的家人送去里面同病患一道,毕竟同是一家之人,理应有难同当的。”
“若是亲友将死,也刚好,为他们陪葬。”少年目光透彻,“也不枉各位赤诚之心。”
少年身后的侍卫还未上前,围在驿站前的人群全部散了个空。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年笑。在这样的情境下应该是个嘲讽的笑,祁靖却什么也瞧不出来,心许这个少年只是觉得在此时应该啼笑,这样才笑。
“此疫病不像是人传予人。”那少年道,“已查了所有家畜,水源,根本找不出病因。”
两人带着面巾,并排行走在东城的街道之上。到处都是防疫的烟雾,便是艳阳天,整个东城也是灰蒙蒙的。
唯独亮起来的,是焚尸的火光。
有一老媪,远远地站着,看着自己的亲人全部化作烟灰。这样的场面,每天都在发生。
没有哭喊,只是静默地宁静地垂泪。
“阿婆快些回家吧,在外不安全。”祁靖上前提醒道。
那老媪却仿若未闻。
本以为以那少年的性子,定然不会出声说什么。却听他安慰道:“人终有亡时,百年后也都将在彼世相见。与其死后埋入土中腐朽幻化,不如在当下便化作烟尘,起码,能同您在同一方天地之间。”
那老媪突然靠着那少年,失声痛哭起来。
少年没有躲开,反倒伸手抱了抱那老媪。
这不是神迹,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慈悲。
“您会好好活下去的。”这句话不是宽慰,而是确信。就是这份确信,分明没有任何稳固的根基,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