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
自萧慎登帝的第一年,就改了国号“香夭”。
萧钦晓事后只觉得听起来可笑。
“真冷啊。”萧钦一说话,嘴里就冒出大雾一样的水汽。
香夭七年。
萧钦两月前在皇府遇到了刺客,萧慎便把他接回皇后曾居的东巽宫。三日后萧钦便自己搬去了东辰宫。东宫的位置很特殊,既属于内宫之内与各宫相通,又自成一体,可由相谏庭直进直出,不受内宫限制。
(萧钦迁居东辰宫并非不愿意居于东巽宫,而是为了彰显自身太子身份,与逆反皇帝的态度。)
萧慎心下虽有不满,但转念一想还算在皇城之内,便也随萧钦去了。萧钦自小便被封王离宫,居于临江王府,皇后从来对此子不管不顾,自己从没有什么机会多看他两眼。可为了护他周全,萧慎也只能对萧钦不冷不热。自王皇后死后,萧钦与自己愈发没有往来。他知道,从前自己对于这个儿子而言大约是个有血缘的陌生人,现如今或许已经有恨了。
“真冷啊。”萧钦又重复了一句。这话实属自言自语,因为两刻前,萧钦已从东巽宫的窗户里翻了出来,如今已经穿过九步园,身在爱晚园了。爱晚园里满是枫树,秋天是它最美的光景,可如今已入冬,树叶早已落光,只剩秃噜噜的树枝桠。
倏然啪地一声响。
是哪个宫人还在敲打树干?这树上分明已经没有落叶。萧钦一面好奇一面悄悄走向那声音方向去看。
啪。又一声闷响。
萧钦仍然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地在大雪上印下自己的脚印,一步一步前去。
“谁在那儿?”远处的人先萧钦一步出声。
“那你又是谁?”萧钦探头看,发现那人被倒束在一颗高树上,“在这里被教训的。”
这个人,萧钦是见过几次的。洛烟的侄儿,祁城将军的儿子。萧钦自小含着金汤勺出生,从来眼高于顶,从不刻意去记什么无必要的官宦子弟的。奈何祁靖实在是一个特殊的。先是洛贵妃常常带在身旁,许多宴席上都能瞧见,再是这人,实在张了一张金玉般的面孔,在人群之中像是发光似的,一眼就能望到。
燎原有一个传承许久的陋习。也算不上是陋习,但的确是富庶之地的通病,又或许是大多市侩商人好面的通病。虽说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是不错的,但这在燎原已经达到了颇为病态的程度,许多人因外表而识人,若外表好看,就算才气能力不符其实也能被人言过其实。就算着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要你面若金玉,也能得到更多的宽容。
萧钦自幼在宫外长大,最是知晓市井传闻。祁靖在百姓之中从来是一个风云人物。十二岁便被誉为盛京第一少君子,一是他的地位身份甚高,二是他实在极美。美到出行时万人空巷,引人争相目睹。
但在萧钦看来,这人实在是一个长歪了的纨绔子弟。年少时就时常持鞭伤人,所有让他不痛快的,他定然当场就回报,实在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二世祖。
“你怎么被人绑在这里?”萧钦还是忍不住这么问了。
祁靖歪着眼睛看向萧钦,全身还是努力挣扎着,双腿蹬在树干上,发出声响,树上的积雪都已经快要被抖光了:“你是谁?”
祁靖看那小人,墨发珠颜,骨骼俊秀,眼若寒潭,眸若天珠。面若盛夏之芙蓉,唇若巧雕之玉璜。这人站在那处,男女莫辨,竟如天地间一方礼器。
时值冬日,外面天寒地冻。萧钦身体向来不康健,便有皇帝派来的管事拘着他。这次萧钦是偷偷溜出来的,头发披散着,是最不合礼数的。萧钦看祁靖并未认出他来,自然也不会自报家门。
萧钦看着祁靖被人束在树上,心里想着他或许是自作自受,报应使然:“要不要我这个贵人来帮你一吧?”
“不必。”
萧钦正欲转身离去,发现祁靖身下的雪地里已经陷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色的坑。
“你受伤了?”萧钦注意到祁靖身上正在滴血。
祁靖并未答话。
又过了片刻。
萧钦眼见着祁靖就要失去意识,心下顿生恻隐之心,总归没办法见死不救了。“唉。”萧钦叹了一口气。
萧钦自诩是个心狠的人,也明白自己该要心狠的。但是仍然最见不得人死。府上那么多人,忠于自己的,不忠于自己的,不论好的坏的。要是有人死了,自己心里便难过。
萧钦拿一把随身的匕首把绑着祁靖绳子割断,又在下面接着他。萧钦年幼,自然不能完全接住祁靖的力量,好在身下是雪地,冬衣又厚实,就算狠狠摔了一记,也不会有多痛。
祁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就是萧钦的脸,那皮肤过分的白,看起来病恹恹的。全脸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是个冷冰冰的人。离得太近,根本也无法分辨这张脸到底是怎样美的。只记得一双眼睛,清澈透亮,黑白分明。
祁靖身上都是鞭伤。冬日里外面天寒地冻,祁靖又晕了过去,萧钦顿觉头大。不及时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