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殿。
赤金建筑的色泽华贵,此时纵使沉默亦是充斥着威压感,风被隔绝在外,却仍叫人心泛冷意。
大殿之中,姜宴川垂首待于原地,不曾直接抬目打探,唯恐冒犯圣颜。
受到宫中宣召,姜宴川到来距今已有一时半刻。他猜测到皇帝是想询问些事情,于是耐心候着。
许久,元昭帝的目光才落在他身上,明黄色绣腾龙纹的衣袍随动作轻飘,袖角一扬,开口之际天家威仪毕露:“姜爱卿,可曾怨过朕?”
姜宴川忙跪伏在地,“陛下圣明,还姜家一个公道,微臣心悦诚服,何怨之有?”
即便元昭帝话意并未指明,但闻者皆知是指当年一役。
守边众将逞一时之强,誓死捍卫于云曲关,消息未能及时传回朝廷。待到增兵赶至,关隘战败,百姓安危不保。皇帝龙颜大怒之下,治罪于领军元帅,也就是当时的靖国公,姜启。
战争紧迫,而姜启及一干参战将官皆死于酣战之中,无人获悉全面消息。尽管姜宴川当初也在关卡,可临危之际,他被姜启派去锦城寻援军出令,心底存疑却也未能得知更多。
这些年来,元昭帝对靖国公府的态度不如最初,受尽了旁人的冷眼嘲讽,姜宴川是武将,不善与他们打交道,是以面对这种现象仍旧不觉有什么。
他不在京中,却留心格局,四处沿着当年留下的细微线索找寻,在真相大明时,心里沉重的烙印才缓慢消去。
“起吧。”元昭帝道。
姜宴川顿了下,才起身。
元昭帝没有移开眼,透过姜宴川挺直的脊骨,仿佛看见了当初的姜启,二人身上都存着一股难以催折的韧劲。他还记得起初见到姜宴川,还是个灿烂明亮的少年,却不知何时起变得愈发沉默。
元昭帝状似喟叹道:“你与姜启倒是像。”
姜宴川垂眸回道:“父亲时常以身作则,我以他为骄傲,也以他为榜样。像父亲那样笃行报国之志,乃宴川一生使命。”
元昭帝心中赞赏,面上多了一抹悦意:“不愧是我大夏的好儿郎。”
……
回府路上,姜宴川难得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说是养神也不够确切,只要闭上眼,姜宴川便想到他携着令牌离开云曲关的那夜。
长风起,境内飞沙迷眼,杂树恍如魑魅傀影。
身侧的长姐姜欲晚倏地停马,转头甩了个物什过来。姜宴川急促接过,低眸一看才知是令牌。
时间紧迫,姜欲晚扬鞭指着前方,交代道:“宴川,你沿着此路只身前去即可。”
原定是他与姜欲晚一齐前往,姜宴川不解此意:“长姐,那你去哪?”
姜欲晚没有隐瞒他:“方才我发觉城内藏有南蛮,恐怕有诈,我得回去提醒。你我不同,我是逃婚而来,锦城官员未必会信,而你是国公府嫡子,由你出面,足矣。”
姜宴川还想说些什么,可姜欲晚已经掉头,最后看了他一眼,道:“宴川,带着我们的信念去吧,不要耽搁。”
彼时的姜宴川十几岁,初入疆场,却并未有征于前线的机会。重任当前,秉承着众人的希望,他只迟疑了一会,便坚定地往锦城而去。
正是因为过于信赖家人,他才会毫不犹豫;也正是因为年幼,才会考虑不够周到。若是当初他再多想一些,动作再快一些,就会明白长姐不容拒绝的语气中隐含的不舍,也会看出用兵有诈局势所迫,他离开反而才是最安全的。
无论何时,姜宴川总是被父亲与长姐护在身前,就连最后那次,姜宴川也只能记住他们不曾后退的背影。
之后他为继承大任,挽回声威,抵消帝王猜疑,终留在云曲关捍卫多年。如今真相揭晓,竟是献王因一己私欲,联合姜岱与蒋应山设计,置局势于不顾,将战事损害升到最大。
往深点来说,多年前太子毙命,夺嫡纷争拉响,前期辅佐太子而后处于中立的靖国公府反倒成了第一个扳倒的对象。献王野心昭然,却挑了靖国公府作为出头鸟来对抗。
而姜启的志愿也很简单,就是守卫大夏土地,从前的姜宴川或许不明白,或许一心向父亲那样,现在却由不得他全身而退。
譬如说献王一党倒下,可难免不会再有下一个献王。但靖国公府的地位不变,强制踏进局中,就避免不了接下来要遇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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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韵听闻姜宴川回来后便到了祠堂,于是急忙赶来。
她是第一次来到祠堂,见姜宴川诚挚地上香,便也跟在一旁上香。
姜宴川紧闭双目,让人看不出他所思所想,不过时韵也不需要知道他向列祖列宗祈祷了些什么。
香烟缭绕,时韵合上眸,沉下心境,心里默念着:“姜家的列祖列宗,姜父姜母,还有姜三小姐。姜岱已经为他所造罪孽付出了代价,愿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从